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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马车渐行渐远了，楚一凡已经看不清草花脸上的表情。但草花的目光，却深深地刻在了楚一凡的心中。两个人恋爱半年多了，楚一凡从未在草花的眼中见过这样的目光。他在脑中飞速地搜寻着能用来描绘草花那目光的词汇——依恋？不舍？惦念？惆怅？担忧？还是感到了孤单和疼痛？抑或是，还有一点哀怨？
坐在长途客车上的楚一凡放弃了努力，他觉得找不到什么准确的词来形容草花的目光。他虽然读过许多书，但此时他感到了文字的能力确实是有限的。他依稀记得慕容叔叔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他还不能理解，现在他知道了。草花的目光，真的不能形容，只能让他记住，永不会忘。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的话，那就是——深情。是的，就是深情。
此时的楚一凡，他也在深情地享受着草花送行时留给他的目光。他的眼虽然望着车窗外，但外面银装素裹的景色，丝毫没有入他的眼，更没有入他的心。草花那微翘的嘴角和深情的目光，胜过了天地间的一切景色，楚一凡在此后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段里，都是要靠回味和抚摸那天草花的目光而活着的。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在楚一凡那个年龄的一代人中，几乎没有人会说而且会用“深情”这个词。这样的词对他们来说很遥远、很陌生。楚一凡是个例外，他几乎没有间断的阅读，成就了他对情感世界的感悟和把握，从这一点上说，他比同代人是幸运的——这真的要感谢慕容言的那些书。
楚家和慕容家两家的家宴设在了楚家。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真的是比往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商店里虽然还是没有什么东西，但街上的人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喜庆的味道。这天是“小年”，春节的意思已经很浓了。下午的时候，慕容家一家就来了。慕容言和楚雄飞在楚一凡的房间里，关起门来聊天，宋美秋和黄怡在厨房里忙活，欣蕊偶尔打打下手。
楚一凡却不在家，他一早就出去了，到集体户几个同学家去办事。
大人们的心情很好，两个爸爸在谈事，欣蕊到楚一凡的房间去了几次，给他们倒茶，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谈的是些大事，还有点神秘。她觉得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她不感兴趣。两个妈妈专心地做菜，她也插不上手。她就在小客厅里站着，一时间心神不定，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楚一凡随时都会回来，走廊里只要有点响动，她都会心慌一下。
恋曲1976 十二（3）
和楚一凡一起长大的慕容欣蕊，对这个一凡哥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楚一凡去她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她到楚家也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有时候来了走了，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呢？慌什么？是因为他半年多没有回家了吗？还是因为两个人都长大了，离大人们说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真的就快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呢？
在家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欣蕊把这次见面的场面想像了多次，可能像往常那样，打个招呼就各干各的。也可能是一凡哥又跑过来，跟她比个头，惊呼着她又长高了。也可能他还像小时那样，拽她的“马尾巴”一下。欣蕊又觉得这些也许都不太可能了，毕竟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就可能是正式一点，说些胖了瘦了晒黑了之类的话。也可能，从此改变那种孩提时候的感觉，坐下来，像大人那样谈些严肃的话题。也可能，互相躲避着目光，可是偶尔看了一眼，就会脸红——想到这个，欣蕊的脸就先红了。
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不在家。所以欣蕊有点心慌。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大人们都在各忙各的，如果这时候一凡哥回来，她将单独和他面对。她要怎么面对呢？
欣蕊在小客厅里转着，头上竟出了点细汗。她想这样可不行，一定要找点什么事做。这样想着，她就往厨房走，刚抬脚，房门被打开了，楚一凡回来了。
楚一凡看到欣蕊就笑了，他说欣蕊，又长高了，一会儿咱俩比比。
欣蕊的第一感觉是，楚一凡成熟了。他的脸上晒黑了，嗓音也粗重了，半年多没见，他成了一个成年的男人了。他见到欣蕊，没有惊讶，也没有紧张，还是那么自然，只是说一会儿比比，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上来就比。
女孩的心细，欣蕊觉得，一凡哥和她，亲近还是亲近的，但和小时候相比，到底还是有了些微小的变化。她走上前，接过楚一凡手里的帽子和围巾，说，你洗洗手吧，饭快好了。
看得出，楚一凡的心情很好。他伸出手，想去拉欣蕊的“马尾巴”，手到了欣蕊的头边，又停住了，笑着说，欣蕊长大了，个子快赶上我高了，不能拽了。
此时的欣蕊好像又看到了从前那个楚一凡，她也放松下来，说，你也说我高，我就不愿意听别人说我高。
楚一凡说为什么？
欣蕊说，没听人说吗，傻高傻高的。
楚一凡认真地说，没道理，高就傻吗？
欣蕊说，人家说的是女孩子。
楚一凡哦了一声说，可我妹妹不傻呀。
欣蕊看着楚一凡不说话。她在心里说，他还跟我叫妹妹，这妹妹要叫到什么时候呢？
这时候黄怡和宋美秋同时扎煞着两手从厨房里出来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因为昨天楚一凡到家很晚了，楚雄飞又在单位开会，所以父子两个人晚上并没见面。楚一凡到家吃了饭便睡觉，黄怡也没跟儿子说几句话。今天一早楚一凡又起早出门。这样，有关招工和考大学的话题，就留在了今晚的家宴上。
家宴上喝的是长白山葡萄酒。一杯酒喝下去，性急的楚一凡便提起了招工指标的事。令他没想到的是，楚雄飞说咱不招工了，你们两个，你和欣蕊，一起复习，考大学。
楚一凡丝毫没有这个准备，他听傻了。清水河屯离省城太远，大局势的变化还没有很具体地波及到那里，很多信息甚至连公社那一级都没有到达。所以楚一凡对“考大学”这个说法反应不过来。在他看来，远在农村的知青，能尽早地弄到招工回城的指标，就是十分幸运的了。考大学？这是什么时候定的？怎么发生的？是真的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恋曲1976 十二（4）
慕容言说话了。慕容言从来对楚一凡都是亲切的，温和的，可是今天，也许是为了引起楚一凡的重视吧，慕容言的态度也很严肃。慕容言说，一凡，这个，是我的猜测，我从去年的十月，大局势变化那天开始，就在想这个事，我越想，越觉得有戏。北京的朋友也给我来了电话，他们消息更多，他支持我的想法，让我早做准备。现在的形势，你们在乡下可能也知道了一些，百废待举，但是教育，是要优先考虑的，国家虽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但我相信，快的话，就在今年。这是大好事。你们有幸，赶上了第一批。我们几个家长，商量了一下，你就不要回清水河了，就在家里，和欣蕊一起复习，高考的日子一定，就上考场。
楚一凡脱口而出说，那怎么行？我得回去！
黄怡说，回什么回，你那点行李，咱也不要了。在家里好好复习。到时候需要办手续，我或者你爸，弄个车去一趟就行了。
此时的楚一凡，还根本没有被考大学这个陌生的说法刺激和调动起来，他心里想的全是草花。这突然的变故，使他一时没了主意。他没有时间细想，如果考大学，会对他和草花的事有什么影响？可他的直觉却感到了，影响肯定是有的，而且可能是致命的。所以他急得说，这怎么，怎么成这样了？招工指标就快下来了，怎么成了考大学了？
慕容言更加严肃地说，一凡，对你和欣蕊来说，这是最好的机遇，是人生的一大转折。如果不恢复高考，那当然是要招工回城的。可现在极有可能有更好的选择，那就要争取。将来你们这一代人，是要挑大任的，没有文凭，必将落伍。这是我的话。年轻人，要上进。
这话就很重了。楚一凡不再说话，他需要时间，他要仔细地想一想，如果复习考大学，要怎样安排他和草花的事。
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鼓励着两个年轻人。为他们描绘着美好的前景。按楚雄飞的意思，是从明天就开始进入复习状态。可两个母亲却说孩子刚从农村回来，欣蕊上班也挺累，就让他们好好过个年，过了十五再开始复习。三个人争论不休。最后慕容言折中了一下，说那就过了初五，从初六开始。这才达成了一致。
四个大人仍然没有想到问一问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自己的意见。
欣蕊一直没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给楚一凡夹了不少菜，因为她看楚一凡听到这个安排后，一直愣愣的，没有吃饭的心思。
谁也没有想到，楚一凡心中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本来是要在这个春节的某一天，父母高兴的时候，一点一点地说出这个秘密。一点一点地实现他的计划。他要让清水河屯的林草花成为他们家的一员。可是现在看来不行了，他必须重新调整计划。他的计划，首先是要考虑到草花的。至于考不考大学，楚一凡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去想那件事的重要性。
两个妈妈心疼他在农村的清苦，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楚一凡却吃得没滋没味。欣蕊每次给他夹完了菜，都轻轻敲一下他的碗，又看看他，他才知道吃一口。
哪个孩子放的“二踢脚”正好飞到窗外，“咣”地一声炸响了。大家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