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凡说,是农村的,清水河的。
黄怡愣了一下,突然松了手说,什么?什么?啊?乡下的?啊?你傻了吧你!你缺心眼啊?
楚一凡说,妈,草花真的很好,值得我爱。
黄怡像是不认识自己儿子一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慕容叔那些书,把你看傻了。也把你害了。怪不得呢,你那么急着回清水河,回清水河又不想回来,原来为这个呀。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好,走,走,回家,咱们回家解决。一个乡下人,你也真行,开什么玩笑!天方夜谭!
此时的黄怡,倒不像开始那么暴跳如雷了。她听到儿子说是爱上了一个乡下姑娘,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如果一凡是和一个家也在省城的女知青好上了,那麻烦就大了。可是他说是一个乡下姑娘,那就是件荒唐事,是儿子爱情小说看多了,是他少不更事惹出来的。这要比他好上一个城里姑娘好解决。
黄怡扯着楚一凡出了书房,对楚雄飞说,走,咱回家。慕容言,美秋,对不住了,我们这人丢大了,我们回家解决。欣蕊呢?
此时的欣蕊,已经呆呆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宋美秋本来要跟进去,可欣蕊在里面闩上了门。黄怡站在欣蕊房间的门前,敲了下门,冲里面说,欣蕊,你放心,你是我的儿媳妇,这变不了。你就好好考试,别的不要想。
这个本来应该温暖、祥和的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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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 十八(1)
欣蕊没哭几声。她不想让父母看到她为了这个事哭天抹泪的,那会显得太没出息。她站在窗边,看着楚家三个人出了楼门,又拿了自行车,推着,走上了马路。一边走,黄怡还一边数落着楚一凡。当那三个身影消失在路灯的暗影里的时候,她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好啦,都结束了。原来他是不喜欢我的,他还是把我当妹妹,是我自作多情了。其实他也是冤枉的,人家自己心里有人了,人家根本就没想到过我,黄阿姨也用不着这样说他吧。
可是,林草花是谁呢?
其实欣蕊一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她一直想把这个问题压下去,不让它冒出来,可是,它还是冒出来了,压都压不住。这问题远胜于欣蕊的伤心,所以她哭了几声就不哭了。她是在黄怡刚刚把楚一凡扯到书房里的时候,就离席进了自己房间的,所以她并没听到黄怡说“乡下的姑娘”。她就还在想,这是谁呢?集体户的女生吗?她漂亮吗?是楚一凡的同学吗?家在哪里住?怎么一直都没听楚一凡提起过?她对一凡哥好吗?她有我对楚一凡好吗?
一个重要的问题引出了一堆的问题,欣蕊生气地想,不是说结束了吗?还想什么想?她是谁她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没出息。
宋美秋敲了敲房门,说,欣蕊,出来吃点吧,有什么事也得吃了饭再说呀。
欣蕊平静了一下,打开门走出来,说,爸,妈,咱们吃饭。
慕容言和宋美秋看到女儿这么平静,倒是没想到。两个人都不是像黄怡那种风风火火的人,也知道给孩子一点时间。他们打定了主意今晚谁也不再提这个事。所以,一家人平平静静地吃了一顿饭,谁也没说什么。
而在楚家,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一进屋,黄怡就把包一扔,往小沙发上一坐,说,来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雄飞说,要不,让我先跟他谈谈?
黄怡不耐烦地说,就这么三个人,还你先谈?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能谈了?一起谈。
楚一凡话既出口,现在也豁出去了。他从去年的夏天,救了草花开始,讲他怎么和草花相爱,讲草花怎么对他好,讲草花的温柔、善良、体贴、懂事、能干,他没好意思过多地说草花的漂亮。黄怡就打断他,说,这个叫草花的,长得漂亮吗?
楚一凡说,漂亮,不,不是漂亮,是美,很美。
黄怡冷笑一声,说,美?什么是美?美不就是漂亮吗?我明白了。你是看她长得好。可是,我不相信,一个农村的丫头,有那么漂亮吗?她能比欣蕊漂亮?
楚一凡说,妈,这是两回事,我对欣蕊,没有那种……
黄怡说,什么没有?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多好的一对?你就是被那农村丫头给迷住了,赶快给我断了她,忘了她,听到没有?
楚一凡说,妈,这不可能。
黄怡瞪圆了眼睛,站起身,用手指着楚一凡,嗓门大起来,什么?不可能?你要反天了你!老楚!你听到了吧?
楚雄飞说,一凡,这个事,是你不对。你做事之前,要好好想一想,你跟一个农村女青年好,能有结果吗?将来你考了大学,她是个农村户口,这,这不是开玩笑吗?天大的玩笑啊,听都没听到过。
楚一凡说,听都没听到过,不等于不能做。谁也没规定这是犯法的吧?
楚雄飞说,你这孩子!你这不是叫劲吗?不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吗?到头来害的是你自己。
恋曲1976 十八(2)
黄怡跺了下脚说,什么都别说了,就是不行!你这孩子做事这么没章法,你不想想,你和欣蕊,你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这是多好的姻缘。你这么一弄,弄了个农村丫头,让人笑话你没出息不说,就说你慕容叔和宋阿姨,他们对你该是多失望?啊?还有欣蕊,这么好的女孩,上哪找去?那个什么草花花草的,一百个她也比不上!
黄怡说着,便无力地坐下去,说,老楚,给我拿救心丸。
楚雄飞站起身,拉着黄怡说,这样,你先进屋,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生气。一凡一时任性,想通了就好了。我再和他好好谈谈。
黄怡挣了一下说,我不,我不走。我要听他给我保证。这是什么事?我们家的儿子,要跟一个农村的丫头好,要娶一个农村的媳妇?天哪!我死了算了!
楚雄飞看看楚一凡,意思是让他赶紧当着母亲黄怡表个态。楚一凡心里乱极了,他在估计着,如果他这样坚持下去,母亲黄怡的心脏会承受到什么程度?可是如果不坚持,那他和草花怎么办?
楚一凡原来设想着这将是一场剧烈的、惊天动地的战争,可是事实是,战斗根本用不到进行到那样的程度,母亲黄怡的心脏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战争的结果。他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拿母亲的生命来做赌注。一股绝望和悲哀的情绪从心底慢慢升起,他想,难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和草花相爱吗?那么,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地捉弄人呢?他将如何安放他和草花那美好的青春热恋和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呢?这样想着的时候,草花那深情的、带点哀伤的目光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像在跟她诉说着什么。
楚一凡心里又涌上一阵疼痛。这样的姑娘,你真的要弃她而去吗?楚一凡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爱情和生活,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更真实呢?难道爱情都是虚幻的吗?读过许多书的楚一凡,这时候倒觉得自己真的是读书太少,他想在他所读过的书中,在那些爱情故事中去找答案,可是没有,那些读过的故事突然跑得没影了,一个也想不起来。看来书是没用的,现实的力量太大了,他的生活刚刚开始,现实中的第一个问题,便一下子把他逼到了墙角,一筹莫展,没有任何退路。这个可怜的青年,他真的是没有主意了。
楚一凡长出了口气,对黄怡说,妈,我不想让你生气,可是我已经过二十岁了,你们也得考虑一下我的想法。
黄怡冷笑着大声说,你的想法?你有什么想法?你才二十岁能有什么想法?你的想法太不着边际!太幼稚!把一个农村女的带到咱们这个家里来?亏你想得出!
楚一凡说,农村怎么了?谁规定农村人不能和城里人结婚了?重要的是爱情,爱情是不分城里乡下的,只要有爱情,这些都不是问题。
黄怡对楚雄飞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读了慕容言那些书,把思想意识读坏了,这不是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思想吗?这孩子完了!
楚一凡说,妈,你看不起农村人,又干涉我的爱情,你这不也是封建思想吗?
黄怡愤怒地看着儿子,发出一声尖叫,什——么?你说我什——么?
楚雄飞严厉地说,一凡,你少说两句!这个事,你还是得听我们的,我们经验比你多,它牵扯到好多问题。
楚一凡仍在坚守着,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关系到我的人生,我不能完全听你们的。
黄怡敲着桌子,坚决地、大声地喊着说,那得看什么事,这个事不行。太荒唐了!
恋曲1976 十八(3)
楚一凡明显地闻到了从母亲黄怡口中呼出来的浓重的“救心丸”的味道,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挣扎着说,别的事都行,这个事,我坚持!
黄怡尖利地叫了一声,然后扑上去,抓住楚一凡的衣领摇着,近似嘶叫地喊着,告诉你楚一凡,这个事就是不行!除非我死了!
楚雄飞忙上前把她拉开。
楚一凡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想咆哮,想大哭,想把桌上那个暖瓶砸得粉碎,还想开了门到大街上去狂奔——可是,他望着母亲黄怡那苍白无血色的脸和嘴唇,还有她那只下意识地捂在胸口上的手,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无奈地在父母面前转了个圈儿,然后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真想用大力把门咣地一声撞上,哪怕把门上的玻璃震碎,也能表达和发泄一下他此时的心情,可他不敢,母亲黄怡的心脏一定承受不了这一下,他连表达和发泄心情的机会都没有。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量,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
黄怡看着楚雄飞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嗯?什么意思?
楚雄飞说,让他想一想吧,这事也需要时间,别逼他。
黄怡说,不行,这个事不能过夜。这是原则问题。
楚雄飞看看儿子的屋门,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