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儿说,我看也是。你就奔着当个好编辑吧。你鉴赏力很好的。
楚一凡把身体完全放开了在沙发上仰着,说了声,真舒服啊。他觉着只有在余果儿这,他才能找到这么放松的感觉,在父母面前,在欣蕊面前,在欣蕊的父母面前,在单位里,都没有这种感觉。
余果儿叹了口气说,又一个好男人毁掉了。以后要是累了,就上我这放松一下吧,免费的,我还可以给你心理治疗,也免费的。
楚一凡说,我有那么惨吗?
余果儿说,你结婚前听父母的话,上了中学大学听老师的话,结了婚听媳妇的话,上了班听领导的话,你的一生从现在就看明白了,你说你惨不惨?
楚一凡坐了起来,看余果儿的脸色,余果儿一脸正经,看来她是认真的。他就说,怎么把我说得那么可怕?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恋曲1976 三十(3)
余果儿说,所以说大家也都很累。
楚一凡说,你呢?你不这样吗?
余果儿说,我努力不这样。我有我自己的世界。
楚一凡说,写作?
余果儿说,是。
楚一凡点点头,又用手点着她的鼻子说,是啊,你想在你的世界里,拯救我们这些俗人。可是呢,俗与不俗,正常与非正常,有时候都是相对的。就像你说的心理疏导和心理治疗,都是互为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不能也给你做心理疏导呢?
一九八二年的时候,思想和文化的开放虽然已经渐露端倪,但是像“心理学”、“心理治疗”这样的词汇,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些陌生,这要等到大约十年以后,才引进了这方面专门的医生。楚一凡和余果儿,一个是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一个是新锐作家,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接触到这些词了。他们这样的谈话,是很认真的,不是调侃。
余果儿认真地看着楚一凡,不说话。
楚一凡说,怎么着,我又说外行话了吗?
余果儿说,看来,大学也没白上啊。有点意思。
楚一凡说,咱俩干吗呢?开研讨会啊?让我放松一下吧。
余果儿说,是你说要换话题的。
楚一凡说,我们单位今晚有舞会,请你去跳舞吧?
余果儿不屑地撇了下嘴说,嘁!交谊舞啊?傻不傻啊?人家美国人早就不跳了,日本人也不跳了。我们可好,当新鲜东西,各单位疯了一样地办舞会。还有喇叭裤,人家早不穿了,可你看咱们,现在大街上,飞机头,喇叭裤,手里拎着个录音机,尽玩人家剩下的。
楚一凡说,是新鲜嘛,要不怎么叫开放哪。你也太苛刻了。那你玩什么?也不能天天坐在家里写啊,不食人间烟火,能写出来吗?
余果儿说,哪天带你一块玩点新鲜的,趁着还没结婚。要是结了婚,就不好带你了。
楚一凡警觉起来,哎,干什么?
余果儿笑着说,紧张什么?正常活动。对了,先告诉你,婚礼我不去啊,我讨厌那个场面。搔首弄姿、装腔作势的。还比谁的车多、比谁的新房装得好、比谁的饭店排场什么的,陋习啊。你说搞了十年,这个咋没改掉呢?
楚一凡无奈地笑笑说,不去就不去吧,还非得贬斥一下。全国人民都这样啊,有什么办法?你这个崇洋媚外的人,将来你结婚了,给你办一场教堂式的婚礼。
余果儿说,你忘了我是独身主义了?
楚一凡说,来真的啊?
余果儿说,这还有假?最近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你和你那个草花的故事,我不得不承认得出了和几年前不太一样的结论。你记得那时候我说我替你可惜吧?可是现在我觉得,像你和草花那样,未见得就是坏事。爱到高潮,戛然而止,虽有痛苦,但留下的是美。真要是结了婚,多少年下来,以你们男人的本性,留下的,就不一定是美了。所以我选择独身。
楚一凡急了,说,我的情况你知道的,这不怪我——
余果儿说,是啊是啊,我说的是结婚以后,那就难说了。
楚一凡说,我不许你亵渎我和草花的爱情。我和她结合了,一定是——
余果儿说,白头偕老?好,看在老同学的分上,你和草花,就算例外吧。不过这也是假设,因为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楚一凡听了这话,愣着,有点发呆。
余果儿就说,抱歉抱歉,碰你疼处了。好啦,不说了。
楚一凡勾着头,闷着声说,没事,有时候说一说,也痛快些。草花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怕是都有孩子了吧?
恋曲1976 三十(4)
余果儿明白了,楚一凡每次和她见面,其实就是要说说草花的。说,也是个思念的过程,是个回忆的过程,痛苦的人在这一刻,是快慰的。说是要藏起来,说是要忘掉,能办到吗?她为此有点感动,这样的男人到底不多。余果儿知道,除了自己,他没有别的人能说这事。她为这个,又有点感动。她本来是坐在楚一凡的对面,她就起身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像个朋友那样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又把他的肩膀搂过来,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这时候余果儿没把自己当个女人,她就是楚一凡的朋友,一个挚友。
胖大姐联系好的看人家的日子,是个阴天,也不是很阴,就是没有阳光。
本来是,胖大姐是在草花到省城的第二天就联系好了去看那个人家,可是第二天的早上胖大姐突然接到通知到上级机关去开会,因为现在胖大姐是副经理,大小也是个领导了,要开的会就挺多,这个会要开两天,听说还要学习重要的文件,不让请假。胖大姐说,这就没办法了,往后推两天吧,正好你带着孩子玩玩。
这一个临时的改变,就导致了草花接下来的遭遇。她没有躲过那个重要的日子,一切又是天意,老天爷的神手,注定了要让她的心灵接着受罪。
草花带着李林在城里转了两天,把小李林看得傻愣傻愣的。然后,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给李林打预防针,说,你看啊,城里的孩子多好啊,能上幼儿园,能上有三层楼房有大操场的学校,还能逛商店买玩具,还能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能坐电车,还能喝汽水,还能在路边小店吃包子。李林从小就在清水河边长大,除了东山西山,连公社的小镇都没去过,早就被城里的景象弄得晕乎乎的了。他兴冲冲地说,妈,我也要当城里孩子。草花就说,那给你在城里找个新家吧,有了新家,就能当城里孩子。李林一句话就说出了问题的要害,李林说那你去不去?
草花愣了关天,原来设想的骗孩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李林急了,问,妈,你去不去呀?草花只得说,妈是乡下人,妈的家不是在清水河吗?妈去不了,妈这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李林说,那我也不去。我跟你回家。我也是乡下人。草花犯难了,她想,孩子这是送晚了,有点大了,要是再小点往外送就好了。可是,为了完成李春燕的遗愿,也得往外送啊。走一步看一步吧。草花就说,李林啊,明天妈带你去一个新家串门,你看那家要是好呢,你愿意住就住下,做城里人,妈过几天,就来看你,好不好?李林断然地说,不好。草花有点急,问,为啥呀?你不是要当城里人吗?李林说,因为你不去。人家小孩,不都是跟妈在一起住吗?
草花愣着,不敢往下说了。李林越这么说,她心里越是不得劲,她记起了胖大姐当年说过的话,当年胖大姐说得真对呀,胖大姐说,到了那时候,就怕你舍不得。草花想,哪是舍不得啊,是根本就不想送了,这么好的孩子,带了四年了,一把屎一把尿的,谁忍心往外送啊?
草花恨自己不是个城里人,要是个城里人,李林就不用送人了。
吃过了早饭,胖大姐招呼草花和李林,坐上了招待所食堂买菜用的一辆半截子小卡车。孩子到底是孩子,昨晚说过的话早忘了,兴趣全在那车上。草花却是情绪不高,都写在脸上了。胖大姐拍了拍草花的手,理解地说,早晚有这一天,过去了就好了,挺着点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恋曲1976 三十(5)
于是,由于胖大姐的开会,她们去看人家的日子,就与另一个重要的日子重合了。
中秋节前的这个星期日,也是楚一凡和慕容欣蕊结婚的日子。
半截子小卡车绕着南湖走了半圈,就接近了“跃进路”的街口。草花在车上坐着,怀里抱着李林,看着外面的景色,突然就觉出来了,这不是自己曾经来过的那个老名叫做“富荣路”现在叫“跃进路”的小街吗?也就是说,这是来到了楚一凡家的附近了。她心跳有点快,脸上也不争气地开始红,她指着那条小街问,大姐,是这条街吗?
胖大姐看出草花脸上有点慌张,她说,不是,是前边那条路,这个是“跃进路”,是住干部的,都是领导。咱们去前面那个路,挨着这个的。她盯着草花的脸问,草花,你咋了?
可是晚了,草花已经听不见胖大姐说什么,她的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大路上要往“跃进路”里面拐进去的一个小车队。她们坐的半截子卡车停了下来,司机笑着说,结婚的,让人家先过吧。
那个小车队里面有两辆小轿车,一个是“上海”,一个是“伏尔加”,后面跟着一个面包车,最后是一辆大客车。所有的车上面都扎着大红花,一看就知道是喜车。如果只是这样,事情也许很平淡地就过去了,大不了也就是在草花的心里勾起一点联想,想到四年前她在这条小街上看到楚一凡和另一个姑娘的景象,人家也结了婚了,没准孩子都有了吧,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可是要命的是,在这个小车队的最前边,一对新人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男的是一辆崭新的“永久”,女的是一辆崭新的“凤凰”,坤式的。两个人的车把上面,都扎着一朵粉红色的大花,上面还飘了几根长长的彩色的带子,一直飘过人的身子,在空中飞舞。
更要命的是,新郎官分明就是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