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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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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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动物都是用做实险的,免子是练习静脉穿剌的;荷兰猪是做药物实验的。(小白鼠另养在药房,它们娇气,专门用来实验各种抗肿瘤的药物。移植一些肿瘤细胞,再注射药物,看它们谁斗得过谁。常常是肿瘤吃掉了小白鼠。)
  狗是做手术的,战伤手术、心脏手术。
  外科的方医生最喜欢在狗身上练,每周一次的动物实验总少不了他。他最近一直在追南,总是让南一起同他做手术。
  一条狗捉来了,捆在木板上。朝狗身上打一枪,一声惨叫,狗血四溅,血肉模糊。拎起狗往手术床上一固定,打一针硫喷妥钠(静脉麻醉药)立刻进行战伤急救手术。打哪算哪,方医生总是打胸。他说战争中,胸外伤是最常见的。
  方医生还喜欢做断技再植。一条狗捉来,固定了,拿刀切断腿上的几根主要血管和神经,再吻合。他说:战争中,踩上地雷的人是很多的,这好像就不对了。踩上了,还有断肢吗?
  南说她不喜欢方医生一到手术台就两眼放光的样子。但是,她说方医生手术做得非常漂亮。
  我和南去动物房帮小胡喂狗,南说这样小胡会放松一点。
  狗都养在一个大铁围栏里。
  什么样的狗都有。有的少了一条腿,断肢再植失败的;有的一只眼没了,眼珠做了摘除术;有的身上好几个地方没毛,那里动过手术;还有的就欢蹦乱跳,刚来。没挨过枪子。
  南对小胡说:“今天不要好的狗,就是试验一下。下一周要做一个体外循环手术。”
  不好的狗就是那种做过很多试验的狗,养一条狗也不容易。总要物尽其用,一般规律:先做四肢,再做胸腹,最后是脑神经与心脏。
  南穿着一双高筒胶靴。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棍上有一个大网。这是网狗的。
  看到南这副打扮,狗都往后退。可聪明了。知道又要开刀了。最弱的狗总是被撞到最外头,最壮的狗就躲到角落里去了。我看到一只狗只有两条前腿,被撞到最外头。嗓子里发出那种呜呜的声音,两眼就盯着我。
  “就要它吧。”南说。拿起网就往这狗头上套,狗一直往后缩,它只有两条前腿。它没地方去了,网套到了它的头上,浑身直抖。
  “算了,放了它吧。”我说。
  “其它的都比它好,你舍得啊?”
  狗被拉出来了,两腿在地上蹭出两道很深的印子。
  小胡走过去,捧起狗的头。看了它一会,放开手。狗就被我们拉走了,一路呜呜地叫。后头的那些狗,没一个出声的。
  

与狗为伴的小胡(2)
体外循环手术的一个环节是降低体温,最后让心脏停止搏动。这样才可以插入心导管进行体外循环,手术没做好。心导管破了。狗血溅了方医生一头一脸。方医生说:“今天真的是狗血淋头啊。哈哈。狗肉可以红烧。”
  他把狗肉红烧了,一大锅。放了桂皮、当归。请南和我。苦。南问:“什么肉啊?苦死了。”
  方医生尝了一口,骂起来:“他妈的,硫喷妥钠打太多了,我还跟他说了少打一点的。”
  南和我差不多是同时跳起来的。
  南指着方医生的鼻子:“姓方的,你过分了。”呼的一下子,掀了那只狗肉盆子。
  小胡听说了。
  他到科里去找南,他说谢谢南。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方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干了,他找到动物房,指着小胡说:“你这个新兵蛋子。不要做白日梦。”
  小胡正在喂兔子。
  “听不懂啊?再说一次,不要眼睛盯着别人的碗。你想跟南干什么?”方医生还指着小胡。
  咣!一大盆喂兔子的糠飞起来了,嗵的一声就扣到了方医生的头上,糠和血顺着方医生的脑门往下流。可怜啊。比狗血淋头还惨。
  方医生坚决要求医务处处分小胡,不然就不上班了。那么多病人等着他手术,方医生是稀缺物质。
  医务处根本没理方医生,院长把方医生骂了一顿:“人家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你犯什么混?”
  院长是谁?外科一把刀。
  春节的时候,有人来看小胡了,一个军官。小胡的战友。
  从南那里我知道了小胡的负伤的事情。
  小胡跟着部队往回撤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越南女民兵。腹部负伤,肠管都流出来了。小胡把自己的急救包拿出来,给这个女人包上。他刚一转身,觉得自己的背上被撞了一下,像是被门板撞了一下。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前流出血来。他回头看,那个越南女民兵正端着枪,她刚才的那一枪打中了小胡的后背,贯通伤。小胡还没明白,听得身后枪响。那个越南女民兵中了好几弹,死了。小胡看到,是自己的战友。他这才倒下了,是战友把他背回来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小胡没有。说是他的枪是从后面穿进去的,说是他没有遵守战时纪律,不能营救没有放下武器的敌方军事人员。那个女人是用中国援助的五六式冲锋枪击穿小胡的。
  小胡的肺叶被切了一部份。小胡的肋骨拿掉了两根。他成了残废军人证的领取者。他到我们这里来养狗是他们部队的照顾,小胡本来是要退伍的。战争结束了,大家都解甲归田了。
  南说:“我很同情他。我不知道怎么同他说,那个来看他的人就是救他的人,现在在南昌陆军学校学习。”
  方医生天天缠着南,他说全院的女兵他像搓花生米一样搓了一遍,才看中了南。
  南对我说:“有人劝我和方医生好,有的人反对。我要反其道而行之。”
  南真的这样做了,她跑去找小胡。
  “我想和你交朋友。行吗?”南说。
  “我这个人不喜欢交朋友。”
  “那我就和你谈恋爱。行吗?”
  “我这个人只能和狗在一起。”
  南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们两人坐在医院前头的山坡上,面对着一大片的水库。她不停地往水库里扔石头,扔一颗叫一声:“你想干什么啊?”
  我的头都让她喊破了。
  南去了几趟动物房,小胡总是不说话。南就那么坐着不走。全院的人都知道南的事情了,他们都说,南是为了躲方医生。
  急了。南就会对我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去同小胡说说啊。”
  我找了小胡。我说:“南是真心的。”
  小胡把狗一只一只地赶到铁笼边,给它们清理卫生。
  “你说话啊?我又不是媒婆呐。”
  “我早就说过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爸爸是老红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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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伴的小胡(3)
“我不管。”
  小胡不再说话。我被他的扫把赶走了。
  再看到小胡,是在急诊室。
  小胡到火车站买票准备回家探亲。回来的路上,经过铁路驼峰。一辆车箱正好放下驼峰。驼峰是铁路车辆段调度车皮的山坡。车辆可以从峰顶上无动力地滑下来,滑到停放的位置上。平日,那里是严禁行人通过的。我们有的时候会抄近路从那里回医院,一些老乡也走那里。那天,两个拾荒的人站在火车轨道上,傻眼了。
  小胡冲过去,推开了他们。自己被车箱撞飞了。
  他多处骨折,肝破裂。
  院长给小胡做的肝右叶切除术。
  小胡一直昏迷着,听说他老是会惊叫:“地雷,班长。”
  小胡还是没能抗过去。
  小胡被送到太平间去了,南听到小胡的死讯,拼命跑到那里,我从后面追到那里。水泥床上躺着小胡,院务处的一个战士正守着。
  我抱着南的腰,她好重啊。一直往地上坠,好像要陷进土里一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哭的,我知道。”南就那么小声地说,不停的说,不停的拼命地吸气。
  我哭了,南没有哭。
  小胡被评为舍身救人的烈士。命令下来的时候,正好是自卫反击战结束一周年的日子。
  我们的那家野战医院,可能是那一条海岸线上,正对台湾海峡、金门岛的惟一一家陆军医院了。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送瘟神”即对美国的埃森豪威尔将军访问金门的行动,采取了用大炮说话的方式。两岸炮声不断。后来不来真的了,就用宣传弹,打些传单,还有海飘,我看到的就是把毛主席的像章用泡沫塑料装好,放在海里让海潮带过去。
  在我们与金门之间有三个小岛:大嶝岛与小嶝岛,最小的那个叫角屿岛。离金门一千多米,我们医院的宣传队上岛做过慰问演出。
  海边的军事对峙就是严阵以待,军事训练也不敢一丝松懈,其中就有排雷这一课目。
  排雷手最后的心愿
  那天晚上,我都睡迷糊了,黄医官把我叫起来。有好一会,我以为是有人叫我去上岗:“又来了,当官不当司务长,站岗不站第二岗啊。”这是真理,司务长管钱,容易出事;刚睡下就叫人起来,这不是杀人吗?
  我头上挨了一巴掌。
  “昏球啊!急诊,上莲河去!”
  这下清醒了,站在我面前的是黄医官。
  我们的救护车往莲河没命地开过去,路很不好,屁股要飞起来再掉到位子上,肚子里咕咕叫。我抱着托马氏夹板,黄医官抱着氧气袋,还有两个护士,一人一个急救箱。这就是野战医院的急救设备了。
  车灯打在路边的相思林里,树叶是银色的。对面还有探照灯过来,硬硬地从我们车子上扫过去。那是国军从金门岛扫过来的。
  车到莲河,我们过不去了。海水退潮了,一片海涂。
  出事的是对面大澄岛上驻军。电话里说,有一个人炸伤了。
  本来摇一条船过去接人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涨潮,还可能更快。可是现在是一片海涂,对面的部队派了人把伤员抬过来。
  我们站着等,两个护士在一边交流打毛衣的花式。叽叽嘎嘎在笑。黄医官突然喊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啊?把你们的臭嘴闭上!”他两眼直盯着海涂。
  一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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