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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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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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助理乐了:“西安那个地方波斯人多了去了,不过我看你怎么也是猩猩。”
  小当兵的鼻子朝天,灰溜溜的。
  张助理,最近老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路。抗美天天从那里走,他伸着头,唉声叹气:“美人如月在云端。”张助理是正经陆军学院毕业的,有文化,一手好文章,医院的行政工作总结都是他泡制的。现在,他伸长脖子,看路上的月亮。
  抗美知道楼上有人喊她月亮,她懒得抬头。
  抗美,我的邻居。分宿舍到了她这儿,留单了,一个人一间。
  房间除了绿军被,全白。抗美在屋里走动,就看着她的卷发在白中间晃。还有那张脸,小麦色。抗美就是雪地里的一卷麦子。
  抗美是药房的,管小动物的药理实验。
  动物实验室在走廊最里头。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味道,甜甜的,齁嗓子。一大排铁丝笼子,积木一样。小白鼠一窝窝住着,粉粉的耳朵和尾巴,一身软软的白毛,眼睛石榴籽似的。那都是刚搬进的。长住的就惨了。
  抗美的事就是往小白鼠身上种肿瘤,然后天天哺食。然后一组给抗肿瘤药,一组不给药。看药起不起作用。
  给药的、不给药的背上肚子上都长着小包。奇形怪状,大得走不动了,就趴,趴不住了,就赖。再后来,硬了。隔几天就会有一批小白鼠收起来,让卫生员拿到锅炉房烧了。
  抗美一接手,小白鼠都土葬了。她用纸盒装好,带到后山,挖坑埋了。那块地方,没人敢去。全是肿瘤小白鼠的地盘。院务处接到抗议:“谁知道肿瘤细胞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下雨的时候,说不定还流到水库里呢!”医务处主任说,很生气。医院后山外头就是水库,我们的饮用水源。
  张助理就是这个时候迷上抗美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他们为人类牺牲了。我们理应厚待,可是火葬也一样啊?”张助理就那么耸着肩,差不多是很马屁地看着抗美。
  抗美不吭声,她用红绸一只只包上小白鼠。她从来不象别人那样手镊子夹,她用手。小白鼠放进盒子,然后到锅炉房,看着盒子烧光。烧锅炉的老刘师傅就陪着。
  “这孩子遭罪。”他说的是小白鼠。他向抗美要了两只小白鼠给孩子玩,都成了寿星了。
  抗美对我说:“每次打针都难受的不行。”
  抗美用的是一毫升的注射器,那种蓝色的,平常用来注射疫苗,做皮试的。她就戴着大口罩,两只压在口罩上的眼睛眯着,注射器针头往小白鼠肚子上一捅。捅一个,小家伙就扭一下。抗美就闭一下眼。
  “你不能同主任说,换一个地方干啊?”我说。
  “回药房配药?打死也不回去。”药房里有人拼命追抗美。为她吃过五十片安定,差点完蛋。我记得那家伙,又是洗胃又是输液,醒过来的时候“依依”地哭。五大三粗的人,哭声就在鼻子里进出。
  现在又碰上张助理了。特务一样跟踪。
  “他们干嘛老盯着我?我有什么地方好啦?”抗美躺在床上。
  “不知道。”我说:“可能他们就喜欢你不理他们的样子?”
  “恨死了。”抗美坐起来。“我还不如看那些小白鼠呢。”
  抗美会对着小白鼠说话。她藏了几只对照组的小白鼠,没种肿瘤。角落里呆着。每天喂米糖、苹果。小家伙都得了肥胖症,好玩。我下了班也跑来鼓捣这几个小胖家伙。
  

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2)
“你们都认识她了。噢?对不对?”抗美问小白鼠。伸出手指头点点小白鼠的头。我盯着小白鼠。它们没表情。
  “它们一定是嗅出我的气味了。老鼠还能干什么?”
  “胡说。它们是有记忆的,有表情的。”抗美很生气。她生气的时候,麦子就飞起来,空气里就是麦子的颜色。
  范医生发现了这几只小白鼠。大喜:“嗨,这几只怎么没变化啊?”他把手伸进笼子里,揪住一只小白鼠的尾巴。拎起来,捏肚子,捏沙袋一样:“没有肿块啊。”范医生抓走了几只。
  抗美跟在后头:“你想干什么?”
  “解剖啊,看看里面有没有变化。这是好事啊,你是不是用了大蒜注射液了?”医院里的肿瘤攻关小组正忙着同药房一起做实验,用大蒜注射液杀癌细胞。
  范医生把小白鼠放在实验室的大板上,劈里叭啦,套上手套。一剪子下去。小白鼠开膛破肚,没有肿块。
  范医生一丢剪刀。血乎乎的手指头地小白鼠肚子里绕来绕去。嗨地叫起来:“好啊,看来管用啊。还得多做几个对照组。”朝肿瘤科跑得急。
  抗美哇地一声,蹲在外头吐了。她站不起来,头发上全是眼泪。
  张助理鬼一样浮出来了。两手夹着抗美的腰。
  “你干什么?你干嘛?”抗美跪着,头发拖把一样在地上乱拖一气。
  “我们别在这里,影响不好。我们外头说话。你是个军人,要注意影响。”张助理说。抱着抗美。脸上幸福死了。
  抗美就赖在张助理肩膀上。像件披在张助理身上的衣服。
  抗美结婚了,电闪雷鸣啊。从小白鼠上手术台到结婚,一个月不到。全院的男兵们,已婚和未婚的。洪水一样怒起来。
  “这个狗日的,鬼心眼多啊。”药房主任长吁短叹:“那么冷的一个人,一把就让人捞走了。”
  “作风肯定不好。”范医生说:“一定是纸包不住火了。这个张助理。闷老虎会咬人啊。”
  “你有病啊?”我问抗美:“凭什么啊。”我在抗美的屋子里乱窜。气不过,鞋子在她的白墙划了好几道:“让你结婚去,狗爪子伸那么长。王八蛋。”
  “你骂谁?”抗美躺着问。
  “骂你老头。”
  “骂好了,我不心疼。”她笑起来。从宣布结婚到现在,抗美还没笑过呢。
  抗美把头发剪了,落了一地的麦穗。留下的短发帽子一扣都看不到了。张助理跟在后头嘀咕:“照了相再剪嘛。”他特意找军区文化部的同学要了一卷彩胶。那时候,彩胶差不多就是珍稀物种了。“哪都找不到你这样的秀发啊。”
  恶心啊。还“秀发啊”。我都要吐了,完了。我们最美丽的麦田让日本鬼子烧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宁。她很愤怒地看着我:“你就不该让姓范的把小白鼠弄走。”宁伤心地说:“我一想到抗美跟这种狗人躺在一张床上就受不了。气死我了,搞不好没多久还要给她接产呢。”
  总的感觉就是部落里最美丽的酋长让别人抢了。
  抗美回来了,发了喜糖。一间宿舍里一包,每包十颗。头发还是塞在帽子里。从家里走到动物实验室,从来没看到张助理同她在一起。
  风声是从药房主任那里传出来的。
  张助理同别人说:“这个女人冷得象冰一样,碰碰都不行。”说这话的时候,他鼻青脸肿的。
  “她打你啦?”药房主任说。
  “打是轻的,她一看到我就说胡话。我吓得啥也干不成。”
  “啥叫啥也干不成。”
  “那还有啥?”
  药房主任大悟。捶胸跺足:“中看不中用啊。”谁中看?谁不中用?不知道。
  我蹲在实验室。磨叽了好久。哼哼着:“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抗美头都不抬。
  “他们都在说你呢。”
  “说好了,我早知道了,讨厌。你走开点,别妨碍我。”
  

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3)
我连老鼠都不是了,灰灰地往外蹭。
  “你知道什么?”抗美在后头说:“他一碰我,我就看到小白鼠肚子里的东西。”
  抗美头顶着铁笼子哇哇地哭:“我没法死心踏地爱一个人啊。”那些胖胖的小家伙都站起来了,哭丧脸看着抗美。
  抗美是爸爸赴朝作战之前生的,她的弟弟是停战协议签下的时候生的,叫援朝。
  抗美的爸爸第一眼看到张助理的时候就说了:“你这小子。”没有下文。不知道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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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的第二个故事……听天由命(1)
抗美的故事是两个人的故事,当然有文学成份。我原不想写下去,是有一点顾忌。因为,结局不怎么好。
  张助理把抗美抱出动物实验室,抗美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趴在他身上。
  张助理说:“咱们把它们埋了。”他手里血糊糊地抓着几只小白鼠。
  “肚子都张着呢。”抗美说。
  张助理找了手术室的林,两人穿针引线,把这几个小家伙缝了。总算是落了个全尸,老刘师傅帮着火葬了。
  整个过程,抗美像个木头。除了哭,啥不会。
  晚上,张助理找到抗美。站在窗外说:“你一个人怎么过呢?连个伴都没有。我跟你作个伴。”
  抗美还是哭。
  张助理又说:“你要不干就算了,哭得人难受。”就走了。
  药房主任找到抗美说:“你看全院就张助理对你最关心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啊?个人问题早晚要解决的,对不对?人家是大学生呢。”
  两人结婚去了,全院地震一样。
  抗美和张助理的房子在家属区,从来没人听到里面有什么响动。屋子里好像只有空气。
  张助理对药房主主任说:“我这个男人不行,没用。”
  药房主任就叹气:“我把你害了。”
  张助理就眼睛红红的:“我就是太浪漫了,过日子不是这么回事。”
  抗美对我说:“我就是没法死心踏地啊。我老是看到那些血糊的小家伙。他一靠近我,我就看到。”
  抗美的声音凉凉的贴着我的背,我的背都发麻了。
  宁问抗美:“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以为你怀孕了才急着结婚呢。”宁当然有资格了,她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宝宝都好几个月了。
  这才知道,抗美只要张助理靠近,就小声说:“它们的肚子里全是血,我害怕,你别碰它们。”眼睛就瞪着张助理的后背,张助理就朝后看。再看抗美,一脸惊恐。
  “你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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