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贝隆的旱情像过期未付的账单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农民头上。随着农作物渐渐枯死,泥土干裂成了一道一道,地里坊间的话题都笼罩着一层沮丧不安的低迷气氛。这么干的日子里随时有发生火灾的危险,这个念头想想都觉得可怕,但它却顽固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森林中只要有一丁点儿火星――一个随手扔掉的烟蒂或是一根烧焦的火柴,加上西北风的助威,小火花忽地一下就可以变成大火苗,很快再进化成爆炸的火焰,吞噬森林的速度比人类跑步还要快。听说春天的时候,默斯(Murs)附近就有一位消防队员英勇殉职,他当时面对着大火,也许是松果爆裂飞出的一个火花掉在他身后的树林里,然后他就……。惨剧前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
这还只是意外起火,结果就够凄惨了,但是如果有人畜意纵火,那就简直十恶不赦了。可悲的是,情况还经常如此。干旱会吸引有纵火欲的人,而1989年的夏天给他们提供了犯案的最佳机会。这年春天,一名男子在矮树丛下放火被逮个正着。这名纵火犯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心想当个消防员,但被消防队拒绝了。于是,他就用一盒火柴来进行报复。
7月14日的傍晚,炎热但有风,我们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火灾的浓烟。头顶上,西北风带来了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因而山谷对面几英里处鲁西荣村(Roussillon)上空弥漫的黑烟,更加显得触目惊心。我们站在房子上方的小路那里看着浓烟滚滚,听到轰轰的引擎声,一队小飞机低空飞过卢贝隆,由于装着沉重的水包而显得有些笨拙,然后是直升机。从奔牛村传来长长的火警警报声,让人心慌意乱。我和老婆两人紧张地看着我们身后。我们的屋子和森林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百码,一百码对于一场来势汹汹、背后还有强风助阵的大火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整个晚上,小飞机肚子里装满了水,缓慢地不停往返于火场和大海之间,我们必须面对火势可能蔓延到下一片离我家更近的森林的危险。圣诞节时送我们日历的消防队员曾经传授过应急措施――把电源切断,关闭百叶窗,往身上浇水,留在屋子里。我们曾经开玩笑说要到酒窖避难,再带上几个酒杯和一把开瓶器,宁愿醉死,也不愿活生生地被烤死。现在想来,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
夜晚来临,风力弱了下来。现在,鲁西荣村上方的火光和镇上滚球场的探照灯差不多亮。上床睡觉前,我们查了气象预报,不是什么好消息,天气晴朗、炎热,阳光普照,西北风强劲。
第二天的《普罗旺斯日报》对此做了详细报道,大火足足烧毁了村子附近超过100英亩的松树林,总共出动400名消防队员、10架飞机和救火车,才把它扑灭。报上登了马群和羊群被领到安全地带的照片,还有一个孤军奋战的消防队员映在火墙上的侧影。同一篇报道还提到了另外三场较小的火灾。除了一篇环法自行车大赛到达马赛的消息外,大火几乎占满了整版的头条新闻。
几天后,我们开车去了鲁西荣村,原本翠绿的松林现在已成为一片荒地,烧焦的树桩突起在赭红色土地上,丑陋得像山坡上长了蛀牙。现场居然有一些房屋奇迹般地毫发无损,而它们周围则被烧成了一片狼藉。我们猜测屋主们是还留在里面呢?还是已经逃走?并且试着想象坐在黑漆漆的房子里,听见火势越来越逼近,热浪一阵阵透过墙壁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整个7月的雨量是5毫米,但咖啡馆里的聪明人告诉我们,8月份的暴风雨会把整个卢贝隆地区浇个透,消防队员可以大大松口气。此外一直有消息说,8月15日会下一场倾盆大雨,冲跑露营帐篷,淹没道路,淋透森林,幸运的话,还可把纵火犯淹死。
日复一日,我们期盼着下雨,但除了太阳之外,什么也没盼到。春天种下的薰衣草枯死了,屋子前的小草也已经放弃了长成草皮的雄心壮志,变成了一堆可怜巴巴的黄稻草,看上去脏兮兮的。土壤缩得干巴巴的,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露出里面原本看不见的石头和树根。幸运些的农夫开始用他们的强力灌溉系统浇灌他们的葡萄园。我家的葡萄藤已经垂下了头。福斯坦每天巡视过他的葡萄园后,也垂头丧气的。
游泳池暖和得像锅热汤,不过至少它还是湿的。一天晚上,水的味道引来了一群野猪。其中11只从森林里跑出来,停在离我家约50码远的地方,一只公猪趁机爬上另一只母猪的背。仔仔鼓起难得一见的勇气,手舞足蹈地冲到这对正在快活的夫妻面前,兴奋地尖着嗓子大声吠叫。那对夫妇仍然像手推车比赛选手一样紧紧连在一起,追在仔仔后面企图把它赶走。仔仔撤回到院子门那里,隔着安全距离肆无忌惮地逞英雄、狂吠。野猪们改变了进攻游泳池的主意,它们排队穿过葡萄园,去享用马路对面杰基田里的甜瓜。
8月15日那天和前半个月一样的干。每当西北风吹起时,我们就等待着警报器和小飞机的出现。先前有一名纵火犯打电话给消防队,宣称只要风力够强,就会再放一次火,所以,现在天天都有直升飞机在山谷里巡逻。
但是这一次,这家伙在卡布雷尔村故伎重演时,消防队没有逮到他。灰烬随风飘落在院子里,太阳被浓烟遮住,狗被烟味呛到,不安地来回踱步,对着大风哀号。黄昏时分,原本粉红融融的天空笼上了一层苍白的灰色,阴森森地隐隐透出光来,很是吓人。
一位住在卡布雷尔村的朋友,当天晚上跑到我家来避难。村子外围的一些人家已经被疏散,她只带了护照和一条短裤过来。
这件事以后,纵火犯又打了许多电话,口口声声说要在卢贝隆放火,我们却再没看到任何火灾。
八月过去了,气象报告说这里的降雨量是零,而正常的平均降雨量则是52毫米。九月里老天漫不经心地下了一场雨,我们站在雨中,用力呼吸着清凉、潮湿的空气。连续几周来,第一次闻到如此新鲜的森林味道!
火灾的威胁一下子减轻了,居民们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有心情抱怨起旱灾给他们的胃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损失。今年除了“教皇新堡酒”据说特别醇香外,其他与美食相关的消息一概惨淡。七月份缺雨,意味着冬天松露将歉收,数量减少,尺寸变小。由于干旱,动物们纷纷离开卢贝隆往北方找水源,猎物们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猎人们惟一的运动消遣大概只能是互相射击了。秋天的餐桌,将不可能如以往那样丰盛,彻底地反常。
我们的美食课也大受影响。曼尼古希先生懂得很多事,其中一样就是寻找并识别森林中的野生香菇。他答应带我去探险,“几公斤的香菇就在那儿等着你们去摘呐!”他保证说,只要一瓶克韩妮酒(Cairanne),一定会让我们满载而归,回来后还能在厨房里教我们一手。
但是十月来了,香菇之旅被迫取消。在曼尼古希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森林里什么也没有。有天早上,他全副武装地来我家,配着刀子、手杖、篮子,脚上还穿着扎得紧紧的防蛇靴子。他花了几个小时把整片树林都翻遍了,最后宣布放弃。我们得明年再试一次了。他太太一定非常失望,同样失望的还有他朋友的猫,据说这只猫是个野香菇专家。
旱季火警惊魂记(2)
“猫?”
“是呀!不过是只长着特殊鼻子的猫,能够挑出毒蘑菇。”曼尼古希说,“大自然很神秘也很神奇的,常常无法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
我问那些能吃的香菇,猫怎么处理呢?曼尼古希说,吃下肚啊,但它不吃生的,一定要 用橄揽油炒过,还要撒上切碎的香菜。这是它惟一的小缺点。很奇怪,是不是?
* * *
十一月份,国家森林管理局进驻,森林正式进入戒严。一个阴沉多云的早晨,我在距房子两英里外的地方,就看到一股浓烟,听到锯木机嘎吱嘎吱的声音。小路尽头的空地上,停着军用卡车,旁边是一部巨大黄色机器,大约有10英尺高,看上去介于推土机和大型拖拉机之间。身穿淡草绿色制服的人员在树林里进进出出,戴着护目镜和头盔显得有点凶,他们正在把树下的矮树丛清理出来扔进火堆,汁液从绿色树干上流出,火苗发出嘶嘶的声音。
一名表情严肃、个子瘦长的警官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非法侵入者似的。我跟他说“你好”,他几乎连头都没点一下。我猜他心里大概在想,一个可恶的老百姓,切!还是个老外。
我转身回家,又停下来看看那个黄色的大家伙。从司机已经裂开的皮外套和不合标准的帽子看起来,应该是个老百姓。他正试着拧开一个很紧的螺帽,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螺丝巍然不动,于是他把扳手换成一根木棒,这是普罗旺斯人解决头疼的机械问题时的全能妙方,这点更让我确定他不是军人。我试着对他说声“你好”,这次的回应比较友善。
他长得简直就像圣诞老人的弟弟,只不过没有大白胡子,但有红润的圆脸,明亮的眼睛和翘翘的八字胡,沾满了树上飞来的木屑。他挥动木棒指着林子里小分队的方向,“跟打仗一样,是不?”
他用准确的军事术语称之为“灌木扫荡行动”。通往梅纳村小路两旁20米处的灌木丛必须被清除干净,以降低发生火灾的风险。他的工作就是驾驶机器跟在行动队后面,切碎所有没被烧掉的东西。他用手掌拍拍黄色机器的侧面。“它可以吃下一整段树干,嚼成小碎片再吐出来。”
这队人花了一个星期到达我家门口。树林的边缘被修剪干净,空地上堆满了烧剩的灰烬。紧跟着来的就是黄色大怪物,每天前进几百米,一路上毫不客气地大嚼、吐掉、再大嚼、再吐掉。
有天晚上,司机上门拜访,向我们讨杯水喝。我们轻轻松松地说服他喝下了一杯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