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里的鱼 (1)
人生的路有很多种走法。住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身边都是匆匆行走的人。有的走自己选择的路,有的走无奈的路。当然,很多人都在走无奈的路,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比如我的名字,出生时,爹在自留地里摘了个大冬瓜回来,偏有凑巧,我生下来的脑袋长长的,爹也是偷懒,顺手拈来,把我的名字取做冬瓜。后来大了些,就埋怨他,冬瓜这个名字太难听。爹说,难听?还没给你取做狗屎,俺抱着冬瓜回家路上还踩到狗屎呢。我惊出一身冷汗,叫狗屎就麻烦了,我姓张,跟别人说名字时都有意把“冬”字去掉。要是叫张狗屎,去掉哪个字都不好听。
我出生那年正是兔年,又是六月间。有个长辈抱着我说,这孩子有福气,六月间的兔子有青草吃,饿不着。后来我的堂弟在腊月间出生,按这个长辈的说法,他就没青草吃,命应该不好。可后来并不是这样,那是后话了。
我排行老五,再后来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就没有了弟弟妹妹。我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好,经常得怪病。四个月大的时候,我在二姐怀抱里一下子翻白眼,昏死过去了。二姐吓坏了,把我扔在地上跑喽,一头四处觅食的老母猪把我拱得翻跟斗,被村里路过的一个赤脚医生抱起来,扎了几颗银针,又活了过来。后来爹把我带到镇上医院检查了半天,也弄明白是啥病。后来又翻过几次白眼,都是那赤脚医生救的。那抱过我的长辈又说我命大,将来不得了。
也不知是我命好,还是国家实行土地包产到户的政策好,反正我一出生家里就生活好起来,基本上能吃饱了。但我想吃的更好,每天嘴里淡淡的,经常做梦吃上一顿肉,大吃特吃水果糖;醒来时枕头都被口水弄湿。那时家里有两只老母鸡,我经常守着它们下蛋。时间长了,老母鸡非常乐意在下蛋时我在一旁看着,好象这样蛋下得顺溜。当它们刚起身,我就飞快地抓过鸡蛋,跑到村西头的供销社给爹换香烟。娘常说,爹是家里的顶梁柱,要让爹吃好喝好,才有力气干活。
那时侯我们五姊妹最喜欢舅舅来。舅舅总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摇摇晃晃的来到家里。把车靠在小院的枣树旁,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黑提包。那个提包太好了,里面总有好吃的,水果糖、羊角蜜、烧饼、柿子饼……。我只要嘴里淡出鸟的时候,就会到家门口坐着,看着门口是不是有那摇摇晃晃的骑自行车的身影。
一
我天生不爱说话,也不和其他小孩玩,常常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夏天的晚上,有徐徐凉风,每家都把椅子搬出来,在空旷的地方聚在一起聊天、乘凉。小孩们也聚在一起,男孩玩捉迷藏、扮大王,女孩玩跳格子、丢沙包。我对这些没兴趣,爱一个人去村口的大路上溜达。在我身后,总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跟着。
我跟她说:“三秀,你别跟着我”。
“你要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
“冬瓜哥,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我不再理她。
我经常眺望这条月亮下白生生的大路。我知道,通过这条路可以看到只有故事里才能出现的一幕:一条清澈的大河;一座红色的拱桥;一片白色的沙滩;一排郁郁葱葱的柳树。这条河就是沙河,老人说这是某朝皇帝下令挖的,为了帮他用船运送栓马镇的美女。皇帝也不知从哪里知道栓马镇的姑娘漂亮,想得满嘴生疮,命令半个月就要把沙河扒出来,否则杀光沙河沿线所有壮男。人们害怕啊,白黑昼夜地挖,眼看还有一个晚上皇帝要求的期限就到了,沙河还没挖到一半。正在大伙绝望的时候,一个白衣道士突然出现,只见他手中的拂尘一挥,厉害啊,一条大河滔滔流水。三秀的娘就是栓马镇的,据说嫁到我们这个村的时候引起了轰动,有多少男的在她家门口转悠。
我猜想这个故事是真的。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寻找传说中的沙河。当然,身后,三秀跟着。
月亮,照着。微风,吹得路两边杨树哗哗地响。我和三秀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两腿发酸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条大河。我兴奋不已,看到了月亮在河水里荡漾,白色的沙滩在月光映照下刺眼。河面上有座拱桥,顺着桥旁的小路,我跑到沙滩上。三秀也很高兴,捧起沙子撒向河面。
正在我俩玩得兴头的时,拱桥的桥洞里探出了一个人。吼道,你们哪里来的?打搅俺的好梦。
我和三秀给吓傻了,没听过桥洞里住着人的故事。
“哪儿来的?你娘的,想抓俺?”
这时,从桥洞里扔出个黑糊糊的东西。
我脑子“嗡”地一声,拔腿就跑,跑的飞快,只觉得耳旁风飕飕地。也不知跑了多远,弯腰喘气时才发觉不对——三秀没跟着来。
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心里很是埋怨三秀。
还没到河边,就听见三秀哇哇大哭。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三秀的跟前,光着膀子。
我大声喊,三秀,快跑。
三秀已经吓傻了,蹲在沙滩上,手抱着头,哇哇大哭。
我随手摸了个石块,准备冲下去救走三秀,可跨出一步,第二步跟不上了,我呼哧跪在地上,也号哭起来。
那人突然吼道:“别哭了,俺头都大了。”
我一下止声了,大气不敢出。三秀的哭声也嘎然没声了。
“你们到河边干吗?”那人声音也小了。
“我们来玩的。”我几乎是哭着说的。
“哪个村子的?叫啥?”
“汾湾,我叫张瓜。”我接着说,“她叫三秀。求你放了我们吧。”
那人嘿嘿笑起来。
“想知道我叫啥吗?”
“不想,我只想带三秀回家。”
“你越不想知道,我越告诉你。”那人得意的说,“我叫皮贤。”
我说:“我知道了,求放我们走吧。”
“又没拦着,快点滚,俺还要睡觉呢。”皮贤说完,几大步就钻进桥洞。
我确定他进了桥洞,拉上三秀就往回跑。
路上,我问三秀,我们是不是见鬼了?三秀吓的脸卡白,喃喃地说可能吧。
这天天太热了,太阳烤着大地,一丝风都没有。母鸡架起翅膀,张着嘴焦急地走来走去,大黄狗四脚朝天躺在屋檐下,脑袋歪着,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它们知道姿势难看,但为了得到一点凉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蝉一阵阵地嘶鸣,好象它们一生下来就该这样,跟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该辛勤劳作还受穷,有的人不劳而获还享受安乐一样。我心情烦的很,手触摸到任何地方都是热的。
父亲在堂屋修一张瘸腿的桌子,额头上汗水不住的滴在地上。
我问爹:“修它干吗?”
“等几天你就该上学了,还要用他当课桌。”
是啊,我到上学的年龄了。
爹接着说:“这桌子你三个姐姐都用过,现在轮到你了。”
“三姐还在上学,她用什么?”我问。
“不上了,小丫头上学没用。”
我当时也不知道上学有什么用,当三姐扛桌子送我上学时,从她的眼神里我感觉到她的落寞。三姐把桌子安置好,我安稳坐下,老师满嘴唾沫讲我弄不懂的话。我转头看见窗外,三姐趴在窗台上,眼睛里满是泪水。
三秀和我一个班,还有我那腊月出生的堂弟。老师点名时;他们时都站的笔直,答应得也挺干脆。我希望也能象他们一样,暗暗地做着准备。可老师点到张冬瓜时,我却不想答应。老师点了几次,我应着头皮站起来说,我不叫张冬瓜,我叫张瓜。我那堂弟却大声喊,他就叫张冬瓜。从那时起,我开始讨厌他了。
老师问:“你不喜欢张冬瓜这个名字?”
我说:“是,我叫张瓜。”
老师拿起笔在本子上一划,说:“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张瓜了。”
三秀转过头轻轻喊:“冬瓜哥,你三姐走了。”
我扭头一看;窗外一个背影远去,是忧伤的背影。
随着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我开始认得这张三个姐姐使用过的桌子上的字,也明白了这个课堂曾寄托着她们的梦想。
三秀比我聪明,我还茫然不知的时候,她知道下课了,知道把书放进书包。现在是我跟在她后面了,能看见她黄黄细溜的小辫在脑后甩来甩去。
出了校门,就是村里的供销社,在供销社的门口有一棵大柳树。我走近柳树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喊:“三秀、张瓜”。
大柳树的后面躺着一个人,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都是花白的。眼睛遮在头发后面。衣衫褴褛,赤着脚,身边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愕然地看着他,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接着说:“沙河,拱桥。不记得了?”
我头皮一麻,想起他就是皮贤。一口气跑回家。
晚上吃饭时我问爹知道有个叫皮贤的吗,爹很吃惊,“皮贤回来了?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在供销社前的大柳树下。”
“奇怪的很,不是说死了的吗?”
我心咚咚的跳的厉害,真的见鬼了?
爹跟门口正忙活的娘说:“孩他娘,冬瓜说皮贤回来了。”他把烟头仍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一下,说:“这个村又不安静了。”
我出门蹲在娘身边问:“皮贤是干吗的?是好人吗?”
娘说:“不是好人,是个贼。”
以后每天上学、放学都能在大柳树下面看见皮贤,他还是喊我的名字。他一喊,我就飞快得跑回家,身后会留下皮贤大声的笑。时间长了,同学都知道皮贤认识我,我觉得很没面子。
终于有一天我到供销社给爹买烟,用一分钱买了两块糖,瞅没人的时候给了皮贤一块。
“以后不要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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