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重楼深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女娲后人所说的有趣的事。这时徐长卿对此还一无所知。?
☆、魔印
? 重楼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无极观。他注视着徐长卿晨起练剑、日暮打坐、晚间诵经。枯燥乏味的日常由徐长卿做来,有条不紊、规律有如星辰运转,一言一行透出难以言说的沉静。
对照之前徐长卿在神魔之井惶惑失措的神情,重楼觉得很有意思。凡人就是凡人,就算修成仙又如何?再往前追溯,重楼记起徐长卿曾为了女娲后人一怒对自己拔剑相向。原来蜀山掌门并非七情不动,而是没给戳到要害。重楼觑眼瞧着徐长卿余悸未消地躲闪他的目光,忽然焦躁莫名,很想一把扼住青年的喉咙让他再也无法闪躲回避。
徐长卿不看重楼。只在仰望天空的那颗凶星时,有不安流露在微蹙的眉间。
将近一旬,没有人来拍响无极观的大门。长安妖乱似乎暂时平息,但是莲桂这两种分别属于两个季节的花诡异地在帝京同时盛放,无疑暗示着时序紊乱的症结依然如故。令徐长卿尤为不安的是:横跨西北天际的血红色凶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汹迫近。
一筹莫展的时候,徐长卿试过向重楼探问引来凶星的到底是何方妖魔,重楼一怔之后笑了:“想知道?”不等徐长卿回答,拿眼在徐长卿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加深了笑意:“你拿什么来交换?”
魔尊的回答让徐长卿再一次意识到:魔终究是魔,任何事都可以拿来交易。也许对重楼来说,建言剑不过是交换一场决斗的物件。徐长卿从重楼赤红灼热的眼瞳里读出了这一次魔尊想要他拿去交换的是什么,魔尊谈及“交换”时毫不掩饰的欲望让徐长卿陡然变色。
蜀山掌门试图避开重楼的逼视,但却避不开重楼咄咄逼人地向他逼近,靠拢。一人一魔体形悬殊,凑得近了徐长卿整个人全被笼罩在魔尊的影子里。经历了神魔之井那一场匪夷所思的决斗,徐长卿好似惊弓之鸟。他一手在袖底拈了术诀,一手犹疑着虚搭住身后长剑。只听重楼说:“本座改主意了。”
徐长卿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拔剑。手指触及剑柄被重楼牢牢按住,建言剑只出鞘一分便再也无法挪动毫厘。重楼冷哼:“这就是你们人类表达谢意的方式?早知道这样,本座就该毁了它。”
重楼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只天青色瓷瓶,正是先前他从徐长卿手里夺去的那只。徐长卿没想到重楼说的是这桩事,一时面红耳赤,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重楼将瓷瓶抛还给他,问他:“你说要查明真相给本座一个交代,是真话?”
徐长卿正为误解重楼歉疚,下意识地答道:“蜀山弟子不妄言。”重楼血红色的瞳仁里交互闪烁着谋算与狡诡,又问:“如果你做不到又怎么算?”
徐长卿疑惑地望了重楼一眼,他知道重楼对梦见他的事耿耿于怀,只不明白重楼要跟他算什么呢?“长卿虽非圣贤,但也懂得信守承诺。。。”他还没说完,重楼接道:“本座信不过你!除非你答应本座,如果你做不到你说的,就任由本座处置。”
徐长卿心里明白重楼不怀好意,只是重楼开口占定了“信诺”二字,让他找不出话来反驳。眉头皱了一下,重楼冷诮地逼过来一句:“徐长卿,你的承诺就只敢在嘴上说说么?”
徐长卿犹豫不决。重楼负手冷笑,带着几分六界众生都要仰其鼻息的不屑,边冷笑边道:“连你自己都不信你能做到,凭什么要本座信你?哼!信守承诺,说得好听。。。”
逼得急了,徐长卿说:“我答应你。”
重楼无声一笑,赞赏地看着徐长卿缓缓抬起眼与他对视。
他终于肯与他对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亮得好像激过冰水的剑,坚定清明。冷冽中潜藏厉烈,撩得重楼胸臆间也像燃着了一团火。
重楼强抑住心火,冷哼一声抬头望天。
满天繁星。星光亦已失色。
第二天重楼再来无极观,徐长卿不在。重楼从日升等到日落,直到天边眉月斜签,仍不见徐长卿的人影。重楼按捺不住推开禅房的门,借助月光看见书案上摊着几卷经书,云床一侧的衣架子上整整齐齐搭着一袭缝补过的道袍,室内残留着蜀山掌门宜人的灵气,独独不见了蜀山掌门和建言剑。
重楼站在禅房里想像了一会儿徐长卿的行踪,眼前景象使重楼疑心徐长卿不告而别有心避开他,可是衣架上的道袍和案上翻开的经书似乎又在说屋子的主人很快就会回来。揣测与猜忌让重楼一瞬间失去了判断力,他又去长安城里巡睃了一圈,回来时满心愤怒。
徐长卿不在长安。
重楼从来没预想过,徐长卿会这么彻底地避开他。他忿忿拍开手里酒坛的泥封,仰脖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不知不觉间他灌下去太多酒,醉意上头的时候,重楼趴伏在书案上小憩,朦胧中有人搭住他肩头。“阁下怎么睡在这里?”
重楼拽住搭在肩头的手,那只手挣了一下没挣脱。空酒坛从书案上骨碌碌滚落,啪地摔得粉碎。
重楼握紧那只手,满腔怒意都滚动在喉咙里,他低吼道:“徐长卿!你居然敢让本座等你。”
这一天就在重楼来无极观之前,徐长卿御剑回了趟蜀山。在蜀山,他以“天视地听”之术向羽化登仙的几位师尊求助,想要问明凶星与妖魔的关联,然而师尊们的回答莫测高深。“六界兴衰,自有天命。”师尊们告诉徐长卿劫数与转机并存,人间劫数已至,转机却必须由他自己悟到。徐长卿似懂非懂之际,清微掌门当头棒喝:“长卿,何谓明道若昧?!”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故建言有之。
徐长卿错愕间若有所悟,蛇妖那一声“无极观里的妖魔”随着师尊的断喝闪回响彻在脑海。徐长卿想自己可能犯下了百密一疏、视而不见的错误。离开蜀山前,他将安魂瓶交托给常胤。
随后他去了乾陵。
距离长安不到百里的山腹里敞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守墓的石马石狮倾歪在尚未完工的司马道两侧。徐长卿在发现石像的地点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答案。
无极观里的妖魔。
徐长卿暗想:难怪重楼嘲笑他不辨妖魔。他匆匆赶回无极观,哪知逋一进门就被浓重的酒气熏得一阵晕眩。徐长卿看着案上地下横七竖八贴着谪仙楼红纸的酒坛子,想起归途时在云上听见谪仙楼的老板声动九天地哭诉酒窖遭了贼,一时啼笑皆非。“酒能乱性。阁下还是少喝一些为好。”
“本座的名字不叫阁下。”
徐长卿只好说:“你醉了。”
话音未落,被重楼拽住手朝怀里一带,重重仆跌在书案上。徐长卿仓猝间不及反抗,术法使不出半招就给反剪双手制得动弹不得。
“谁说本座醉了?” 魔尊俯身递出的质问听来慵懒轻慢,几乎紧贴耳廓。异常灼热的鼻息混杂着微醺酒意喷吐在耳后,险恶仿若三灾业火,警示着徐长卿回答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徐长卿不知道该怎么答才能摆脱困境,而他向来讷于言辞。情急之下,醉晕般的红霞从耳后升起,渐次漫漾到秀致耳轮、修长颈项,顷刻红了个遍。
失了血似的苍白衬着英气的红,渲染出一派朝霞映雪的好颜色。
重楼看得眼中赤焰跃动一片炽烈,眉心魔印随着一剔。“你是不是以为本座真的拿你无可奈何?”
徐长卿这时才刚刚察觉到弥漫于魔尊身周的怒气,由于重楼气势汹汹好没来由,纵他生性温和也禁不住微怒:“阁下苦苦相逼,倒要把帐全算到我头上么?”
他直言不讳,重楼听来却形同挑衅。
“闭嘴!”重楼低喝,“一切因你而起,还敢在这里跟本座狡辩理论!”说着忽然出手扣住徐长卿颈项。徐长卿看不见重楼做了什么,只觉颈后教融焰灼伤般猛地一阵刺痛,几乎痛呼失声。他不知道重楼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只听重楼一字一顿仿佛在发狠誓地说:“徐长卿,从今天开始,你休想再避开本座。”
因不愿在重楼跟前示弱,徐长卿咬牙噬唇偏转了头苦忍,直忍得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好不容易捱到重楼松手,已是汗湿重衣。被重楼触碰过的肌肤灼痛过后再无异样,徐长卿真正憬悟重楼话意,是在重楼拂袖离去之后,他看到倒影在莲池里、折射到铜镜中的魔印的那一刻。
烙刻在颈后的一簇焰芒与燃烧在魔尊眉心的印记如出一辙,殷红似血。
徐长卿曾听先代清微掌门提及魔族刻印,那是他刚成为入室弟子不久的事,清微掌门在无极阁里第一次跟他讲述魔妖仙鬼。“长卿你知不知道?神从魔来,魔由神化。君子小人唯一念之间。”清微掌门的微笑意味深长,徐长卿难以窥破个中玄妙,只记得师尊说魔印一旦附身,除非施加魔印的魔灰飞烟灭,否则生生世世相随,纠缠难解。
徐长卿手抚魔印呆站了片刻。
他本来是清楚重楼惟我独尊随心所欲的脾性的,也知道重楼傲慢自负不容违拗,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素来谦让善忍,一遇上重楼却像火星撞着了羊刃,毫无耐性一触即发。徐长卿这时还没有意识到重楼烙在他颈上的刻印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为自己未能及时辨明无极观石像的真身而后悔自责,但是自责已经于事无补。
出自乾陵的十二尊石像默立在月色下、月台上。风卷流云光影变幻愈显得一张张脸神情不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形貌很难令人相信他们竟然是守护帝京的十二星君。
世人常易为皮相表象所惑。
徐长卿想起陆离说“它们形容怪异”,之所以把石像安置在无极观是要借无极观压制石像邪气,不由深深叹息。 乾陵山腹深处,掘出石像的遗迹阵列为某种古老的封魔术阵。术阵里原先封印着什么徐长卿已经无从知晓,然而从封魔阵中心散发出的强烈魔气预示了脱阵而出、此刻在长安兴风作浪的绝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