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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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尼亚-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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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地方,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地方。我想多了解了解我的邻座。
  “给我讲讲坎波斯吧。”我说。
  拉法埃尔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我。
  “那里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他说,“没有任何特别的。就是个村子,如此而已。”
  小伙子转变了态度。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谨慎了,还带着敌意。我知道,是我的问题让他不高兴了,让他感觉到我的好奇。或许,我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处世态度、相貌和衣着特征的人。他似乎习惯于疏远“包打听”。
  我终于琢磨出另一种不太像审讯的提问方式,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首先开口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出生在魁北克,狼河。我娘去世以后,爹爹一直把我带到坎波斯,因为他没法再管我了。”
  他顿了顿,我以为他要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但他却说:“告诉你,在坎波斯,我们有个习俗。男孩女孩一旦长大(他用了印第安语:desarrollado),就得离开村子,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去看外面的世界。很多人去了大城市,瓜达拉哈拉,或者墨西哥城。有钱的去了其他国家,美国,或者哥斯达黎加。但我想看海,自从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忘记了大海的样子。所以,我才坐上了去曼萨尼略的车。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买了好多塑料玩具,拿到集市上、沙滩上卖。我给自己买了一块表。可现在,我又没钱了,所以我要回坎波斯去。好啦,关于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讲完了这个小故事,他似乎相当满意,而我却很难相信。他让我觉得自己在跟一个戴着孩子面具的老滑头谈话。他好像早已把答案预备好了,只等着我发问。
  “唔,你喜欢曼萨尼略的海吗?”
  他这才放松下来,重新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太美了,”他说,“它是那么大,太大了,不论白天黑夜都能看到海浪扑向沙滩。海浪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他不是在述说,而是在提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从世界的另一头吧,从中国或者澳大利亚来,我猜。”我的答案没能让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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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年轻人(3)
他又谈到坎波斯。
  “告诉你,坎波斯,我住的地方,是个很小的村子,在一个山谷下面,那儿有一座高山。一开始,我刚到那里的时候,以为山的外面什么都没有了,以为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我想念家乡,想念狼河,想要逃回家去。可是后来,我学会了遗忘,我习惯了没有爹爹的生活。我很高兴能去曼萨尼略,去看看那座城市,看看城里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大海。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沙滩上看海浪。”
  汽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向上爬。我们已经看不见阿尔梅利亚河床,也看不见干旱的平原了。不过,钻出一个峡谷之后,我们看到了两座雄伟的火山的轮廓。那是水火山和火火山,火火山被白云遮住了。
  我把火山的名字告诉拉法埃尔,他显得兴致很高:“太棒了!”接着又用教导的口气对我说:“世界上到处都是美丽的东西,但我们却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见识。”
  我又斗胆提了一个问题:“我们还可以通过书本来了解呀。喂,你上学吗,在你们坎波斯村?”
  拉法埃尔仍然盯着火山,我的问题肯定又令他感到不快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坎波斯,我们没有您所说的学校。在坎波斯,小孩不需要上学,因为到处都是我们的学校。不论任何时候,不管白天黑夜,我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我们的学校。我们也要学习,但不是在书本、图片里,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他说得很轻,几乎压着声音。他所说的,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从某种角度说,坐在山路上颠簸动荡的车厢里,面对着眼前雄伟壮观的火山,他的话显得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我们也有男老师、女老师——就是我们的哥哥姐姐,他们教我们所有我们应该知道的东西。”
  “他们也教你们读书,写字吗?教你们算术、代数、几何、地理和历史吗?那样难道还不算学校吗?”
  我终于把他逗乐了。他的笑不是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笑。我确信,我从来没见任何人那样笑过。他不仅眼睛在笑,嘴巴在笑,嗓子在笑,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出声地笑。
  “你笑什么?”我问,“我的话让你觉得好笑吗?”
  拉法埃尔碰了碰我的胳膊,“抱歉,老兄,我没别的意思。你说的那些,在书本里都能学到,我指的是你们墨西哥人的书。”
  我想反驳他,我并不是真正的墨西哥人,不过我已经察觉,这并不重要。
  拉法埃尔愿意再告诉我一些事情:“在坎波斯,我们不说算术,代数,几何,地理,还有你刚才说的所有那些科学。”他顿了顿,然后靠近我,小声说:“我们说的是:真理。”
  我肯定地告诉他,听到他说那个词——verdad的方式,我感到一阵颤栗。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相信坎波斯的存在。
  我有成百上千的问题要问他。可是,车厢并不是理想的谈话场所。颠簸的车身,晃动的车窗,还有正午逼近车厢的暑气。很快,我那奇怪的旅伴就无心顾及风景,沉沉地堕入了梦乡。
  我们在科利马下了车。我本该继续坐到瓜达拉哈拉的,我和一个叫做瓦卢瓦的大学历史系主任约好,在那儿一起制定我的调查计划并商讨我需要的推荐信名单。可是,当拉法埃尔?扎沙里拎起包下车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跟着他一起下车了。我们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耳边似乎还响着隆隆的马达声和呼呼的风声,脑子昏沉沉的。
  后来,我们沿着一条栽满金凤花的美丽的林荫大道向市中心走去。拉法埃尔出神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样。看到我跟着他,他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和我一样,不忙。”随之浅浅一笑。实际上,我想到了即将错过的约会,想到了所有事情都要向后顺延。但那一刻,协助发展组织法语原文为Organisation pour le Developpement,是法国的一个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帮助的组织。及其任务,特帕尔卡特佩河谷的地图绘制计划,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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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年轻人(4)
我们来到广场上。拉法埃尔找了木兰树下的一条长凳坐了下来。天空蓝得耀眼。在这儿,我们看不见火山,可我仍然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在左边的什么地方,在那些现代建筑物后面。
  “我爱这座城市。”拉法埃尔说。语气之庄严,倘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用,都会显得滑稽可笑。“我要在这儿过夜,明天回坎波斯。”
  我们在广场上的卡西诺旅馆要了两个房间。这是一家有内院的老式客栈,天花板很高。天黑之后,我们回到旅馆大厅,那里其实是一条从广场通到内院的长长的走廊。红色仿皮靠椅沿走廊面对面摆放,有点像苏联风格。走廊入口处的办公桌后面,坐着旅店的老板,一个沉默寡言的西班牙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对面前正在闪动的足球比赛的电视画面毫不关心。
  夜色柔美。我们坐在靠椅上,一边吃西瓜,一边喝从拱廊下隔壁店里买来的苏打水。蝴蝶围着廊灯飞舞,不时能看见一只蝙蝠掠过走廊,发出极低的焦虑的叫声。
  “有一位老人告诉我,从前,耶稣会会士住在坎波斯,”拉法埃尔说,“他说,那时候,坎波斯还不是真正的村庄,不过是田野里的一块宿营地,有一些小木屋,还有一座教堂。正因为如此,人们才给它取了坎波斯这个名字。他跟我说的这些,都是从他祖父那里听来的,他祖父年轻时曾在那里工作过。后来,爆发了革命,政府一把火把那儿烧得干干净净,教堂变成了马厩。坎波斯的一切都被毁掉了,只剩下几堵旧墙和教堂的塔楼,其余的全被拆除了。这就是老人告诉我的,但他不知道那里又住过什么人。开始,那儿只有几间小木屋,后来,人们又造了墙,存放谷子的地窖,重修了教堂塔楼,还围着村子建了一圈高大的砖墙,以防偷盗。可是,我们的领导者,我们称为‘参事’的那人刚到坎波斯的时候,那里只有一片废墟和教堂的塔楼,但墙还在。现在,坎波斯又重新住满了居民,像从前一样。”
  他停了几分钟没有说话,然后总结道:“说是这么说,你要知道,对于我们坎波斯人来说,这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到我满脸惊奇,他又补充道:“故事,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哄小孩子睡觉,帮老人回忆回忆年轻时代的故事。”
  我说:“那么,你说的所有这些都是编造的喽?”他笑了起来:“是真是假,对我们坎波斯人来说,都是一样。我们不只把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当作真实的。静止的东西就在那儿,但它们会变,一旦上了我们的舌尖,它们就不再是同样的东西了。”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我竟然在此时此地,在跟一个昨天还不认识的男孩谈论真实和虚幻,在这家旅店的走廊上,面对这台闪烁的电视机,这个沉浸在报纸中的西班牙老头,望着夜晚的蝴蝶围着廊灯飞舞,听着看不见的蝙蝠掠过时发出的叫声。
  拉法埃尔站起身。他想围着广场兜一圈,观察观察这里的人。他先回房间冲了个澡,出来时浑身湿漉漉的,精神焕发。他的黑头发用了洗发膏,散发出古龙香皂的味道。
  在街上,他非常打眼。姑娘们都笑嘻嘻地望着他。他呢,大摇大摆,故意把步子放得慢吞吞的,宽宽的脸颊上挂着一抹自命不凡的微笑。有一会儿,他挽着我的胳膊,就像南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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