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目光往下,移到舞台上,寻找着亮片,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终于,我看到一个亮片落在舞台上,发出小小闪光,但是正当我伸手要去拿它时,舞娘的裙边扫到了我的手臂。我抬眼看着她那闪闪发亮的身躯,那颈部的曲线让我想到被我扔下的某个人。
我必须停止看她。
我很怕摄像机照到我表情时会泄漏什么,于是我转开视线去看凯西,她用一种我没料到的专注凝视着舞娘,几乎是———我有没有看错?———是一种渴望。我感到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电击似的穿透我整个身躯,让我突然一阵眩晕。我看到她们一起摇动,这个少女和那个肚皮舞娘,我想象凯西脱去舞娘的衣服,将她闪亮的胸罩肩带移下肩头,用一种缓慢而懒洋洋的动作让她的双峰露出。我想象她们两个亲吻着彼此,舞娘的一只手向凯西大腿摸去,这让我发觉自己不知所措。我强迫自己回到这个夜晚、这场比赛、这间燥热又烟雾弥漫的房间。我丈夫的手规规矩矩地搂在我肩上,如果这一刻你能称称我的心,你会发现它像石头一样重。
这两个人,凯西和肚皮舞娘,就这么在我心底扭动来扭动去。我低头看着地板,按住额头,抓起这个念头,把它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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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罗拉(1)
三枚亮片可是很容易就让人忘记把它们摆在哪儿了,所以一走出夜总会,我便在人行道上打开背包,想找个安全地方放妥。最后,我拿出一个放牙刷牙膏的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再把亮片装进去。然而当我忙乱地把每样东西放回原位时,我的手指却猛地碰到三叶虫化石,痛得几乎要人命。
“该死!”我大声说。
“该死。”笼子里的弥尔顿嘎嘎叫道。
我和凯西互望一眼,不禁笑了出来。我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笑是什么时候了。我看到女儿在笑,开朗而没有防备的神情,不禁想象自己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但是我不愿意破坏眼前这个画面。
“很好啊,妈,”凯西说,“你教坏我们的鹦鹉了。”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容。
“就像有个一两岁的孩子一样,”我说,“我永远忘不了你两三岁时我们去超市的事。那时我不小心摔破一罐意大利面酱,酱汁洒了我一身,我想也没想就说‘狗屎’,你却开始大喊个不停,整家店都听得到,你说:‘妈咪,你为什么要说狗屎?你为什么说狗屎?’你喊得每个人都在看我,我从来没那么羞愧过。”
凯西笑了。
这个故事她听过一千遍了,可她竟然没有打断我,感觉就像是给了我一份小礼物一样。“你在电视上不能说这些,不然他们会给你消音。”
“那就让他们消音吧,”我说着,拿起滑雪杆和鹦鹉笼,“好啦,我们拿到亮片了,然后呢?”
凯西拿出芭芭拉在神殿给我们的金色信封。这个信封里不会有谜语,只有一个目的地,最后到那里的队伍就要退出这场比赛。凯西打开信封,上面写着:
奎贝大清真寺
亡者之城
“太棒了!”凯西说。
“该死!”弥尔顿说。
§§§§§
当然,这个严重的问题,这个连我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是:我怎么会没发现?其实生命中会让你自问“我是哪里出了错”的十字路口真的太多了,你实在很难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想,倒不是生孩子这件事,我很清楚生孩子是什么状况,但她的房间在阁楼,我的房间在一楼,再加上我睡得很沉,又有隔音玻璃阻绝街上的声音———可是再怎么说,我也应该听得到一些声音的,没错,我应该可以在一旁才对。不过,想想这件事的失误全在我的耳朵,至少让我感到安慰一些。
然而怀孕的整个过程,晨呕、倦怠、喜怒无常,你会想至少我应该注意到她变得尿频,更显而易见的是,她变大的肚子,以及肿胀的胸部。要说几个月来我连她一次侧身都没看过,可能吗?不过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在为人父母这件事情上,没有所谓的权威,我们都会犯错,我们每天都会做错事。但是我的天啊,在为人母的失误上,我的分数就太高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然有征兆。就像我说,我以为她胖了,可当时我猜想,是因为她跟丹恩分手的缘故。不过另外还有件事:我记得有天晚上,我们到凯西喜欢的一家餐厅吃饭,就是那种连锁餐厅,有一大堆油腻腻的年轻人喜欢的食物,什么墨西哥玉米饼、马芝拉奶酪、鸡翅、鸡块等等。当凯西点的鸡柳条高高堆在盘子上送来时,她看着这堆食物,还有盘子上装着亮黄色蜂蜜芥末酱的小碗,竟然身体一缩,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其实去年秋天,她就有几天没去学校待在家里,说是肠胃炎一直没好。还有一次———好啦,这似乎是比较明显的一次———她看到电视上一个尿布广告,竟然就哭了。是啊,我那时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我就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
如果我说自己当时心有旁骛,能说得过去吗?如果我说,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陷于一个大错误之中,可以得到谅解吗?不管值不值,我的理由就是:当我女儿躲在房里,一边看着绷紧的皮肤,一边想如何不去上体育课时,我正忙着想把自己嫁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
6 罗拉(2)
他叫克蒂斯,我是通过一个网上约会认识他的。这不是个吉利的开始,我知道,只因为我才减了肥,想要试试新鲜玩意儿。就直说吧,我那时才刚减掉二十多磅,但我不喜欢谈这件事,甚至不想听别人说我看起来有多棒,因为这话本身就别有深义(回想过去的每一句赞美、每一种保证,我是心知肚明的,我也一向这样认为:大家一直在骗人)。不过,大伙儿对我的成果感到很惊奇,他们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要靠很辛苦的努力呀———那其他人都是怎么办到的?”)好像我使用了“赘肉消除幻术”之类的把戏一样。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喜欢提到我从前看起来有多糟,就像我现在是另一个人,而且已经和从前那个女人分开,所以如今也可以随便把她说得很难听:“哎呀,真高兴那个胖女人不见了!现在我可以把对她的真正想法告诉你了。”
或许,这就是当我注意到凯西发胖时,我并没有提起的另一个原因。她一向胖,虽然没有我最胖的时候胖,但是我一向自责自己传给她那些坏基因、糟糕的饮食习惯。当我终于减肥成功的时候,她似乎很为我高兴,可是她自己的体重却是我们小心翼翼避免谈到的话题。她正值青春期,我不想伤她的自尊心,也不想理会杂志上说要父母小心应对的问题,我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眼光瞟向她的腰间。不过还是一样,这不是理由。
至于克蒂斯———我既然有了全新的身材,就想出去转转,看看它能为我做什么。也就在这时候,我遇见了克蒂斯。他网上的自我简介很有趣,很温和,很能自我解嘲,而且照片看来也不错。我们很快就开始通电子邮件,事情也进展迅速。感觉上我好像已经认识他好多年了。我们住的地方距离几百里远,在共度了几个疯狂的激情周末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都还来不及喘气,他就说爱我;而我呢,也说了同样的话———为什么?因为我以为这是我能够做的最好的事,还是因为我想避免谈话间出现一阵尴尬的停顿?
我知道这不是真心话,可是我还是回了他。当时我心里想,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不是很棒吗?凯西生命中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我丈夫吉姆———凯西的父亲———在她一岁时就车祸去世,我在二十六岁就成了寡妇。我们的婚姻从来就不算美满,要是让我说实话,我不觉得它能维持下去。就在他死前两天,我还翻开电话簿到“离婚律师”部分。而这件事,我想应该是使我没有在他一死就去找别人的主要原因。寡妇有千百种,我是有愧疚感的寡妇,于是我退缩,大吃特吃,准备一个人过完一生。
但是这时候,我终于决定结束我的赎罪,加上又有一个这么棒的男人……呃,关于这么棒的男人,其实我应该很早就看清楚,他并不完美,不过你或许也注意到了,我这个人很容易疏忽。说真的,我向来就不擅与人交往,也不会察言观色,上大学时,有三个男友都在我毫无知觉时跟我分手。“敏锐”不是我的强项。这或许就是我没有发现克蒂斯怪异、让人“毛骨悚然”的个性的原因。要说他有一点黏人就好比说……哦,我不知道,我一向不擅长这种文字游戏。比如,要怎么说拉美西斯有一点自大的问题?说图坦卡蒙国王有一点死板?总之,我的重点是———他非常黏人。他一天发两封电子邮件给我。我们在一起时,他乐此不疲地给我洗头,替我的脚趾涂指甲油。很恶心,对不对?但当时我却觉得很甜蜜:因为我不记得有谁肯把我的两只脚捧在手里,有谁会把我的身体当做一个值得仔细审视的物品。
在我们约会整整两个月后,我第一次把他介绍给凯西。他握住凯西的手,开心地笑着说:“我现在是个父亲了。”而凯西———愿上帝保佑她那愠怒而受骗的小小心灵(她那时一定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她却把手抽开说:“你是故意想要我吐呢,还是我刚好想吐?”
当时我们已经在筹划婚礼了———在巴哈马群岛一处海滩,赤脚走在沙地上,只有我们和凯西(老天,那会是什么场景?)———不过这一刻,我终于把自己拉回现实。后来,克蒂斯来家里度周末,我们一起做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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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罗拉(3)
“你知道我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吗?”他问。
“什么?”
“我把你比做我看到的每样东西。”他对我露出孩童式的笑容,但我却发现有一丝讨厌。
“哦,”我说,“真的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