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君夫人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赶紧行了个礼,“回夫人,给少爷搓搓脚心,让他暖和些。”
君夫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待蕉,这次她没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失神地盯着君闻书,看得我很担心,“夫人?”我轻声唤着,“夫人,少爷会好的。”
她木然地转过头来看看我,又木然地转回去看着君闻书,“你做你的。”我应了,又开始忙活起来。全都做完后,我拉好被角,洗了手,看榆把饭送了进来。“夫人,饭来了,您先吃些?”我端着盘子恭敬地问着。
她摇摇头,“让三儿吃吧。”看着我喂完药她才走,待蕉扶着她,像是扶着一个木偶,很衰老很破败的木偶。可怜这个老妇人,老年丧偶,白发人送黑发人,丢了一个女儿,如今儿子又……我擦了擦眼睛,返身回来。
一天都没再见到她,每隔一个时辰,我都轻声叫着,“少爷,吃饭了。”给他喂点儿米汤,再搓一遍他的手脚心。我边搓边想,都三月了,要是冬天就好了,还有雪,听说雪是至寒至暖之物,唉,有贮藏的就好了。
其他时候,我就坐着和他说话。
“少爷,你可回来了。”我握着他的手,“你不知道急死我了。你知道吗?不知道吧。是我出主意不让赎你回来的,是我……”我的泪流了下来,“你怪我吧?我不是守财奴,我觉得你会同意我的。”我的脸贴在他的手上,“他们都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吗?这三十多天我是怎么过的!我真觉得你不会回来了。你快醒了吧,醒了吧,醒了吧……”我呜呜大哭。
有人拍着我的肩头,是林先生,我赶紧抹了把泪站起来,“先生好。”
他点点头,“姑娘节哀。姑娘既能把少爷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想必少爷的命不该绝。”我擦擦泪,点点头,“希望吧。”
我们看着君闻书,林先生开了口:“姑娘,有件为难的事,夫人打发我过来说一声。”
夫人?她早上不是来过了吗。
“呃,”林先生似乎很为难,“姑娘千万给老朽个脸面,要是说得不中听,姑娘也别太……一切都是为了少爷。”
他要说什么?
林先生迟疑了一下,“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姑娘给少爷冲喜。”
我惊得瞪着眼睛望着林先生,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姑娘不要这么看着老朽。夫人说,府里连年不太平,该有件喜事冲冲府里的恶鬼。既然姑娘已是少爷房里的人了,倒不如兴个礼,冲一冲吧。”
这话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说,如姑娘愿意,以后便是君家人,夫人按君家儿媳来看待姑娘。即便少爷将来没了,夫人绝不刻薄姑娘,孩童也由姑娘领养,叫姑娘为娘。老朽以为,夫人之诚,姑娘可放心。”
给君闻书冲喜?让我嫁给君闻书!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我不愿意!
“姑娘的意思如何?夫人那边等着回话。”
我勉强笑笑,“承府里看得起,更有劳先生了。司杏只是一个丫鬟,少爷既然定了亲,还是直接娶过来吧。”
林先生看着我良久,“姑娘,老朽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姑娘,望你恕老朽多嘴。”
“先生客气了。”
“老朽以为,姑娘对少爷这般尽心尽力,心中必也有敬爱的意思。不想姑娘却并不愿冲喜,是因为少爷现在……”
我摇摇头,“司杏不敢。”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先生,”我勉强说,“司杏觉得这事不必着急,眼前少爷躺着,一切等他好了再说。”
“姑娘若不是担心少爷熬不过去,老朽确实不明白了。”
我绞着双手,“先生,尽心服侍少爷是司杏的本分,不管有没有名分,司杏都会尽力做的。冲喜本为荒诞之谈,司杏觉得若是信这个,倒不必费周章了。”
林先生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听少爷说姑娘喜欢读《易》?”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那姑娘想必读过《系辞》了。《系辞》第一章有言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姑娘以为是何意?”
“乾阳坤阴,先生说这个是……”
“乾非纯阳,坤非纯阴,皆随卦变而有阴有阳。这个道理,想必姑娘也懂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这句话让道家衍化出来的说法,姑娘可曾听说?”
我想了一想,答道:“男子为纯阴而一点真阳,女子为纯阳而一点真阴。”
林先生又点点头,“大体是这样的。少爷总夸姑娘聪慧,果然如此,老朽佩服!冲喜之事虽然似荒诞之说,但从《易》的这句话来看,也未尝无道理。”我不解地看着他,“请姑娘思考老朽的话。”
我仔细一想,懂了。他说的和“采阴补阳”的道理差不多,我有些尴尬。“这个……只是一说,未必可信,况且少爷现在……”我说不下去了。
“姑娘为救少爷而施的鱼死网破的办法,当时就觉得有把握?”
“先生,不一样。”
“都是为了少爷,都是逼仄之策。前者姑娘豁得出去,老朽也着实佩服姑娘的勇气和智慧。现在姑娘怎么就不能再赌一把,且不说胜负难料,即便负了,也不会比前次的悬赏更糟糕。”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能说得动夫人放弃变卖家产,而同意我的“鱼死网破”之策了,林先生的口舌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瞒先生说,我是想出府的。”
林先生吃了一惊,“姑娘原有出府的打算!”
“是。”逼到这份儿上,我才知道自己出府的心并没有死。为什么?真的只因为荸荠?“少爷既然有定过亲的正妻,司杏还是觉得娶她进来于情于理显然更合适,先生就不要再为难司杏了。”
林先生叹了口气,“那我也不瞒姑娘了,请想一想,少爷是谁救回来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若非有真感情,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冲喜!姑娘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张嘴要说话,他接着说:“我再不瞒姑娘说,少爷这桩婚事是老朽牵下的,老朽知是作孽,委屈了少爷,也委屈了那家姑娘,这里头的苦衷没法子和姑娘讲。姑娘是少爷的贴心人,今儿夫人说,见着姑娘为少爷想得细,再来个人恐怕也不如姑娘。少爷好时惦记着娶你,她不允许,如今也算是为娘的圆了儿子的心愿。姑娘有所不知,夫人也执著了一辈子,刚解开心魔,都是为了少爷。君府上下的这些主子都不好过,姑娘总得让让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热心,应了那句很通俗的话,真善美永远都是人们追求的对象。谢谢大家,替书书谢谢大家。这一章,估计小杏子又要挨说了,但生活是复杂的,要考虑的事情也是复杂的。
居然没有人质疑我前两章的情节?不大可思议哟。赎金变赏金不是那么容易就成功滴,杏子能成功,赎金的震慑是一方面,要立过继儿子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杏子里的告示中有一句话,确实刺痛了绑匪,只能说,绑匪还是人,慈性仍在,良心未泯。
第六十一章 假喜(二)
我沉默了,林先生也不说话,只坐着喝茶。看看沙漏,一个时辰到了,我站起身,“请先生先坐,我给少爷喂口汤就来。”
我把该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林先生就坐在旁边看着。待我重新坐下,他开了口:“老朽不知姑娘这是为何。明明执心执意,就是不肯嫁。我想姑娘顾忌的不是名声。我就问问姑娘,为少爷冲喜这事儿是肯定要做的,换一个人来伺候,姑娘放心?姑娘就眼看着少爷……”
我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不放心,换了谁我也不放心!
“先生,”我沉默很久才开了口,“若少爷好了,我想出府;若少爷不好,我也想出府。”林先生没有插话,我低低地说,“要我为少爷冲喜可以,但我希望不要把我留在府里。”
林先生诧异地看着我,“姑娘的想法老朽确实不懂了。也罢,这是姑娘的心事,老朽就照样传话过去吧。”
他起身对我行了个礼,我还了一礼,他便走了。
我坐在君闻书床前发呆,我要嫁给他吗?他……我把目光移过去,他还在睡着,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不知自己对君闻书是什么感情,不想看他出事,不想看他受苦。但是,让我嫁给他?林先生说,君夫人执著了一辈子才解开心魔,我是不是也是执著于心魔?不愿嫁给君闻书,为什么?他若好了,终要娶妻的,那或者是他的任务。他好了就好,我就还了心愿,其他事情再说吧。或者我是执著于心魔,但有些事我实在做不到。
林先生一会儿过来说,对于我的归宿,如果君闻书醒了,一切由他再定。如果君闻书就此没了,夫人也不会难为我。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冲喜,就是给阎王爷做戏看。
外面开始准备我和君闻书的婚礼,房间也挂上大红幔子,进来的人都向我道喜。我表情木然,仍足不出户地照顾着君闻书,像是在尽什么责任——家人的责任,自然而然的,没有理由的,潜意识中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再三问过郎中,用温水给君闻书擦擦身上要不要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君闻书干净舒服的念头占了上风。我把他的全身擦了一遍,也是,我都嫁给君闻书了,唉!
人心惶惶,一切从简。第三天,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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