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不是春天,我也无缘见到那些在春天里开满整个山坡的映山红。
真是悠闲的诗,悠闲的生活……想想刚才路过的那个小村庄,深藏在密林之中,宛如隔世,秋日阳光下懒散闲适的老人们……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让人把血腥的往事与之联系起来。
那么待会儿要去的另一个村庄呢?隐藏的比之前的村落更深,隔绝的比之前的更彻底……爱珍的弟弟和父亲选择用来开始另一段生活的地方……
正不着边际的乱想,脚边的灌木从中突然一阵窸窣,紧接着,一个灰色的小身影迅速的跳出来。
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我连忙跳开一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原来是一只野生的松鼠。
比老鼠略大一点的身影,大尾巴翘起,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瞄了瞄我之后觉得没有威胁,双爪捧起掉落在路上的一粒橡子啃了两口,这才重新跳回树林。
比起被我惊吓,似乎它给我的惊吓更多一些……四周看看没人,自己摸摸鼻子……刚才出租车还想这地方会不会突然跳出一只野生动物,这就真出来了。
松下气来继续走路,才发现不知不觉,透过树林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掩映在树木之后的村庄了,和村庄的影子一起到来的,还有溪水清脆的哗啦。
过了这么辗转的一个早晨,终于快要接近真相,心跳都有点加快,我精神一振,快步走向那里。
正要三两步从石头上跨过小溪,前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脚一滑,我差点跌到溪水里去,等站稳了,打量面前这个手拎水桶,提着一根扁担的中年人。
风霜已经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是这张脸上,却有着极少见到的清俊气质,淡淡打量着我,他继续问:“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找徐爱民。”有些愣的回答了,我不由自主的打量他的五官。
“我就是徐爱民。”出乎意料的干脆,他盯着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除了程寒暮之外,破天荒的我在跟一个人说话时,会有莫名的压迫感,有些语无伦次的,我解释:“我来问您你姐姐徐爱珍的事,听说她有个女儿……”
“我姐姐没有女儿,”他眯上眼看我,“你是谁?”
跟着前面的人向前走去,挂在扁担上的水桶在我视野里微微摇晃,桶环跟扁担勾相扣,发出吱嘎的声音。
走过了两条巷子,穿过一道门,走进一个小院子内,水桶终于被卸下,徐爱民收着扁担的挂钩,淡淡开口:“说吧,你打听我姐姐干什么?”
从刚才在溪水边示意我跟他走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我也趁机理了理思路,马上回答:“请您不要误会,我对您没有恶意。我有个朋友认识您姐姐很多年了,想找机会拜祭下老朋友,我是帮他的忙来打听的。”
微眯着眼睛看我,徐爱民突然冷冷一笑:“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不是雇你的老板?”
既然被看出来了,我只好带些尴尬的笑笑:“徐先生眼光真好,我在您面前都无所遁形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也只是替人家跑腿的一个小喽啰,如果您能给我些方便就给,您要是实在不给,就当我白跑一趟,到这么远的郊区来散步算了……”从来到村口开始,我劈头盖脑给他堵了几次了……虽然我干的是不太讨喜的工作,但跟他有仇的又不是我……
淡看我一眼,徐爱民弯腰,把水桶里的水倒入院中的水缸内,接着把空桶和扁担放到一边,指指不远处的房门:“进去说话。”
三间连在一起的水泥平房,进门之后不是普通民居的电视和茶几,而是两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之间是一张原木色的八仙桌,摆着两把藤椅,徐爱民指着椅子:“请坐。”接着又转身出门。
又过了一会儿,端上来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和两只茶杯。茶壶是乡下最普通的铝质茶壶,茶杯是做工略显粗糙的青瓷,徐爱民倒满一杯茶放在我面前:“请用。”
茶水是极清的淡黄色,我捧起来喝一口,清淡的口感里带些糯糯的香浓,连忙夸赞:“很好喝的茶。”
徐爱民一笑:“槐米茶,乡下人带到地里去解渴的东西。”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我捧着茶杯,环视屋内的摆设,同时打量对面的这个人。
洗得发白的深蓝中山装,同色的裤子,绿色军用球鞋,除了气质之外,徐爱民怎么看都是那种乡村里常见的农民。但是穿戴衣着可以骗不了人,气质可是绝对骗不了人的,特别是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中年男性,学识修养如何,一眼就能从谈吐神态中看出来。
我不知道徐爱民是为了什么留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但我肯定,他早年绝对受过高等教育。
一边想着,我一边装作不精心的开口:“徐先生,您爱人不在家啊……”
“没有,”徐爱民很干脆的接过话,“我没结婚,更没有做上门女婿,跟村里的乡亲们说的是假话,我只是想搬出来住。”
我笑笑点头:干净整洁是干净整洁,这房间里色调太冷,没有女主人的气息。
“告诉苏洪文,”毫无预兆的,徐爱民开口,“我不会原谅他,我爸也不会,我绝对不会让他再打扰到我姐姐的安宁,叫他不用再费力气了。”
“啊?”我都还没有说明,对方就已经猜到我的来意,还把路给斩钉截铁的堵死了。而且这个措辞,听起来有点点引人遐想……
我愣了愣之后,摸摸下巴抬头思考,“徐先生……您和苏洪文先生……是不是有超越一般的……关系?”
“嗯?”这次轮到徐爱民有点愣了,“你说什么?”
“就是那种超越友谊超越性别的……”我清咳了一声,“您不是说您不会原谅他什么的……”我又想了想,补充,“像您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被情所伤,然后才隐居小山村……”
还是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之后,徐爱民仿佛终于明白过来,啼笑皆非的挥手:“怎么现在的女孩子想法都这么奇怪……”他摇了摇头,“你高看我了,我住在这里,只不过是想避世罢了,绝对不是什么小说情节的苦情主角。”
我再干咳一声,讪讪笑……我承认我这么说是有故意耍宝缓和气氛的意思,但是徐爱民真的很有女王大叔受的潜质……
果然,徐爱民笑过之后,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若冰霜,他摸摸手中的茶杯:“你这么大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给人办事也不容易,今天中午我留你吃饭,不过我姐姐的事,不要再提了,再提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我只好笑:“好,既然您这样说,我就不提了,谢谢您款待。”稍微有点气馁:怎么就给我碰到一个刀枪不入的主儿,我对这种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徐爱民点头:“粗茶淡饭,吃得惯就好,不用客气。”
于是剩下的时间,我就只有在徐爱民的小院子里逛来逛去,招猫逗狗,喂牛赶鸡,跟所有农村的家庭一样,这个不大的小院里几乎六畜俱全,厨房外一间瓦楞纸房里,还喂了几笼兔子。
徐爱民很早就进了厨房去做午饭,临近晌午时,徐爱民的父亲才扛了一把锄头慢悠悠的走回家门,看到我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在院子里站着,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来了?”
我连忙点头问好。
徐爱民父亲回来后不久,徐爱民就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上房,招呼我吃饭。
金黄的小米粥,两个水灵的炒时蔬,还有一盆豇豆炖红烧肉,最让人垂涎的是几个刚烙好的面饼,香气四溢,夹一块放在嘴里,松软咸鲜,外面一层酥皮咯吱作响,立刻把我馋虫勾出来,接连吃了好几块。
吃完了饭徐爱民收拾碗筷去洗,我坐在屋里的藤椅上,一边随口跟徐爱民的父亲拉着家常,一边惬意的打饱嗝,眼睛笑得都快眯上……真是埋没人才啊埋没人才,这种气质又好做饭又好手艺的极品大叔,掉到小攻窝里绝对有十个八个来抢……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还想这么罪恶的事情,午饭后不久,原本晴朗的天色居然阴沉下来了,屋外风声渐大,徐爱民用毛巾擦着手匆忙走了进来:“爸,要下雨了,您把门窗都关下,我去把鸡赶回来。”
看看灰暗的天色,真是快要下雨的样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今天不是要被困在这里回不到市里了吧?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焦急,徐爱民父亲缓缓开口:“别急,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坐下看本书吧。”
我点头,抬头冲他笑笑,不愧是能生出徐爱民这样儿子来的父亲,短短相处几个小时,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泰然自若。
有这样的父亲和弟弟,当年的徐爱珍,那个会写日记记录每一天琐碎的生活,至死也只在字里行间提起过一次那个秘密的恋人的,该是个怎样的女子?
“大爷,”我向徐父笑笑,“您能告诉我么?关于您女儿的事,听说……她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是,爱珍有个孩子……”从怀中摸出一根旱烟,填上烟丝点燃,徐父点头:“不过是个男孩,年纪也比你大上几岁,长得很像他娘……”
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徐父略微顿了一下:“那孩子……姓苏……”
“爸!”门口传来徐爱民提高声音的一声断喝,他走进来,看着我:“小姐,饭也吃过了,天快要下雨了,请你早点回去吧!”
“这……”没想到他会突然赶人,我有点愣的站起来。
“爱民!”用烟袋锅敲了敲桌沿,徐父清咳一声,“哪儿有下着雨把客人往外赶得?”
“雨还没下!出村也能搭上运石料的车!”徐爱民盯着我的眼睛,“小姐请回吧!”
总不能再磨下去等别人父子因为我吵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背包,我点点头:“好吧。”匆忙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笑,“没关系,我带着折叠伞的,午饭很好吃,谢谢款待。”
急匆匆的从屋内走出来,穿过院子出去,身后徐爱民和他父亲都没有送出来,屋内仿佛只留下一片沉默。
走在村里的泥土路上,风已经越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