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斟了一杯清酒,端到他面前,“天冷,陛下喝点儿酒暖暖身。”
他看也不看,一饮而尽,我问:“可是大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陛下不高兴?”
宫人退下,他举杯,又一杯酒落腹,“有大臣指责朕,说昭妃是朕皇叔的妻,朕不该纳她。”
我默默吃着,不语。
“怎么不说了?”完颜亮更不悦了,眸色冷暗,“你也觉得朕不该纳昭妃?”
“陛下觉得自己没错,便无须理会朝臣的指责与谏言。”我淡淡道。
“这么说,你也觉得朕错了?”他抓起我的手,迫我面对他,要我认真回答他。
“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他颔首,我含笑问道:“陛下想当为后世敬仰、赞美的明君,还是想当遗臭万年的昏君?”
他脱口道:“朕……”却又突然噤声,缓缓道,“朕自然想当明君,可是……”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曹国王是陛下的皇叔,属近亲,陛下强纳曹国王的发妻,无论是金国还是宋国,都会被臣民诟病,有损陛下圣德……”
完颜亮不屑道:“朕纳皇叔之妻,又不是第一个,你爹娶你娘,也是如此。”
心神一震,我追问:“陛下说什么?爹爹娶娘亲……”
他本不想说,我央求再央求,他才肯说:“你娘嫁你爹之前,是……你爹皇叔的妾侍。”
不!不可能!
什么皇叔?什么妾侍?不可能……
“你不要这样。”他握着我的臂膀,拥我入怀,“不要胡思乱想,你爹娘已是上一辈的事,你不必在意。”
“不!”我推开他,“陛下告诉阿眸,不是这样的,那不是真的……”
“是,朕骗你的。”完颜亮忧色重重,“你不要胡思乱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安胎,为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
我靠在他肩头,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
连续三四日,半夜里我总会从噩梦中惊醒,惧怕惊慌,心神不宁。每每如此,他总会紧搂着我,温柔地安慰我,哄我睡觉。
有一次,他喃喃自语:“皇后说得对,即便修容不加害你,只要她在宫中,你受惊过度,就难以康复。如此一来,你与朕的孩子如何平安出世?”
这么说,徒单皇后果真帮了我,向他进言,让修容出宫。
两日后,昭妃阿懒和唐括修容离宫,金国后宫以冷元妃最得圣宠。
完颜亮守诺,每夜都在合欢殿陪我,我时常劝他去别殿走走,陪陪徒单皇后、耶律昭仪或者大姝妃。他总说,待我腹中的孩儿稳固了,再去看她们。
我问过耶律昭仪,她说上官复还没联络她,想必他不在中都。我恳请她联络一下她的兄长,问问是否见过上官复,她答应了。
假若宋帝没有派上官复来救二哥与我,那么,只能靠自己了,凭我一人之力救二哥。
徒单皇后告诉我,完颜亮的寿辰是正月十六,将会赐宴禁中,与文武百官同乐。届时,每个妃嫔都会备好贺礼,进献给陛下。
我备什么贺礼比较好?
一个巧妙的想法,在心中萌生。
——
贞元二年,元月初一,赐宴神龙殿,文武重臣、内外命妇济济一堂,共迎新一年的到来。
徒单皇后的宴案设在完颜亮的一侧,接下来便是我的宴案,为妃嫔之首,大姝妃、萧淑妃等人自然恨得咬牙切齿,时不时射来怨毒、不屑的目光。
放眼整个大殿,盛世锦绣,繁华风流,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或欣赏歌舞,或窃窃私语。
有些外命妇恭贺我喜得皇嗣,完颜亮春风得意,喜不自禁,笑声沉朗,饱含情意的目光绵绵不绝而来,令人脸红心跳。
酒宴正酣,我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回合欢殿歇息。
换了一件黑色大氅,我匆匆前往地牢,只有羽哥陪着我。
途径梅苑时,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的女子。
十亩梅苑乃宫人精心培植,汇聚珍贵品种,在这寒风凛冽、霜雪寒天盛放,为萧疏、肃杀的冬日增添几分丽色。未至梅苑,便有清远的芬芳缭绕在半空,沁人心脾,随风轻扬。
站在梅苑圆洞门前,羽哥笑道:“元妃,蜡梅开得正好,不如进去看一眼吧。”
暗香浮动,笼罩全身,仿佛自己也变成一个香喷喷的人儿。附近有几盏宫灯,昏黄的灯影迤逦而来,并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再者,今晚月色清朗,辉光遍洒,月白的光色驱散了浓重的夜色,目力所及之处,皆看得清。
从门口望进去,一整片梅花绽放如霞,云蒸霞蔚一般,诱使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前两日大雪方停,许是宫人刻意不清扫,梅苑中积雪甚深,雪白的大地上长着遒劲的梅树,枝干横斜,梅花一点点、一簇簇,以清冷、孤傲之姿点缀在枝桠上,红如烈火,黄如明锦,开得如火如荼,似要灼了人的眼。
羽哥踏雪而行,仰着脸,满目惊叹,像看见了一幕海市蜃楼般的盛景,呆了,痴了。
我随之走过去,仰望这凌寒开放、一身傲骨的蜡梅,那依傍枝干而生的花朵还有残留的点点白雪,晶莹如晶石,剔透如美玉,衬得梅花更加婉然可爱、冰清玉洁。
看着这片红黄白相应、相染、相对成画的蜡梅,想起与二哥初相识的那年,想起朝露夕苑小小梅苑中轻薄如绡的绿萼梅,想起在梅香中抚琴的梅花般的公子,想去那曲仿佛深藏情意的《月出》……时隔多年,那个皎皎若月、风姿绝世的男子却成为金国地牢的重囚,饱受非人的折磨,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二哥,你一定要等我!
今晚,宫人都在神龙殿伺候,这里远离神龙殿,只有禁卫巡守;因此,此时此刻,梅苑沉寂得仿如幽静的山谷,只有低微的风声。忽然,万籁俱静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
羽哥也听到了,立即走过来,低声道:“快走吧。”
被人看见我在这里,若向上禀奏,完颜亮必会怀疑,到时就说不清了。
我连忙转身,却传来一道冷寒如雪的清脆声音,“元妃这么急着走,想去哪里?”
羽哥和我一起止步,慢慢转过身,梅枝横斜中慢慢走出来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仿若一抹雪白的身影从那片瑰丽的梅花锦缎上飘移而出,轻灵而诡异,有点吓人。待看清她的容貌,我心神略定,羽哥却紧紧攥着我的手臂。
她内穿纯白棉袍,外披雪色斗篷,风帽拢着头,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苍白得很,只有一双眸子是黑的,仿若暗黑不可测的深渊,令人惊怕。红黄梅花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白了,地上积雪也使得一身白衣的她白得不可思议,宛若月下聚雪,散发出丝丝的寒气与惨白的芒色。
此女子是被完颜亮遣出宫的修容,唐括石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羽哥惊诧地问。
“修容唐括氏拜见元妃。”唐括修容恭敬地行礼,慢慢起身,慢慢抬起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眸,对羽哥道,“虽然你是元妃的近身侍婢,不过本宫是一殿主位,御封的修容,你理当向本宫行礼。”
羽哥看我,我点头,她只得屈身行礼。
唐括修容出现在宫中,住进落霞殿,成为一殿主位,这么说,完颜亮召她回宫了?
这也太儿戏了。
她淡淡莞尔,“在宫中看见嫔妾,元妃一定很惊讶、很疑惑,元妃不必着急,待嫔妾慢慢道来。”
今晚怕是不能去地牢看望二哥了,我道:“洗耳恭听。”
“元妃应该知道,姐姐死的那晚,嫔妾一直陪着姐姐。”她盯着我,似笑非笑,“姐姐的头上、脸上都是血,身上也都是血,姐姐说,头很疼,手臂很疼,双腿像断了似的……看着姐姐痛苦的样子,嫔妾恨不得代她受苦……”
“贵妃是咎由自取,与元妃无关。”羽哥辩驳道。
“嫔妾抱着姐姐,手上都是血,床帏间都是血腥味,可是嫔妾不怕……姐姐说,这就是她的命。她只爱陛下一人,不该因为陛下有了新宠而心生不忿,更不该心生歪念做出背叛陛下的事……姐姐悔不当初,但是,让姐姐万念俱灰的是,陛下对姐姐毫无情意,可谓冷酷狠辣。”
“世间男人都无法容忍妻妾背叛自己,更何况身为九五之尊的陛下。”
“对!陛下冷酷狠辣,让姐姐死不瞑目!”唐括修容恨恨道,凝眸如刀,“姐姐犯了死罪,死有余辜,陛下没有错!”
她究竟想说什么?唐括贵妃死不瞑目?完颜亮没有错?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十八】 收集:52资源联盟
妃嫔失宠,与别的男子私 通,必死无疑,任何帝王都会冷酷无情,都不会心软。
唐括贵妃错了,即便因为完颜亮冷酷狠辣而死不瞑目,那也是无奈的事。
唐括修容面上的恨意慢慢消失,弥漫开悲伤,“嫔妾抱着姐姐,与姐姐说起年幼、年少时候开心的往事……姐姐的躯体渐渐冷了,嫔妾感受得到,她身上的热气一点一滴地流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天亮了,姐姐终于去了,离开这个让她绝望的皇宫。”
如若不是要救二哥,也许永远离开人世间,也就永远离开了完颜亮,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那双含着盈盈水光的妙目,让雪白的脸庞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情致,“不几日,陛下令嫔妾出宫,元妃想不到嫔妾还会进宫吧,元妃一定很想知道个中详情。”
我付之一笑,“修容想说便说吧,本宫虽无兴致,不过就当是长见识。”
冷风吹来,寒意森森,几片红黄的梅花花瓣从枝头飘落,落在雪地上,落在她雪色斗篷上的恰好是一片红瓣,白中一点红,浓烈如血,恣意如火,似要燃烧起来。
唐括修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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