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这才感觉到,原来他以为自己掌握的天下,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下面的那些人,看似曲意逢迎,可真的触及到了自己的利益,立马就会改变脸色,所谓傲骨文人,实际上却是全天下立场转变最快的人,他们的立足,只有家族。
在摄政王看来,对付沈崇之沈家,只是私怨,而他想要推出的一项项政令,却是他的真正计划所在,那是他不可或缺的政绩,是他未来登上帝位的砖石!
愤怒之火无处宣泄,虽然他身在高位,但是这高位却不胜寒冷,除了愤怒咆哮,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伸出去的手,一切自然只是徒然。
除了妥协,他还能如何?
可是,一场混乱却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的位置与所谓的权力——世家门阀不除,他无法立足!
新皇登基二年,春。
漠北人多次游兵骚扰大晋边境,前往大晋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月前,令人发指地屠掉了大晋边境一座小城,死伤者无数,传回关内,举朝震惊。
皇帝下令,起兵漠北,着刘山、沈崇之、王硕、杜芳中四路元帅,即日出征。
这一仗,成为了惊天之雷,朝中上下注目,其他一概事情皆退至二线。
沈崇之出征的时候,沈家并没有任何哭哭啼啼,习以为常地为沈崇之准备好了啦所有东西,也竖起了军旗,代表家主征战在外。沈千祺没有跟去,作为家中长子,留在家中担起了家中重任,但是沈千易,本来就呆在军队中的他,这次会调作沈崇之的亲兵,第一次亲自出征。
浩浩荡荡的北征开始,前途迷茫,这场战争会给国朝带来惨痛的打击,但现在谁也不知道,所有人,包括送人出征的普通百姓,都心怀希冀,等待这次北征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漠北人打个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大晋威严不容侵犯!
实际上这场北征代表着什么,朝中权贵门阀都知道。
摄政王这一次,要求各家权贵投入了很大的力量,包括子嗣后代,多多少少都上阵去打仗了。
其实这也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
大晋从开国之际就已然定下铁轨,爵位非军功不可换!
谁都没把北征漠北当回事儿,反而将它当做是了一次为子孙后代争夺爵位的好机会,就算没有那么拔尖,镀镀金也是可以的。
所以摄政王隐晦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相比起这些人家的期待,沈家倒显出几分不同。
前方对于沈晏来说是迷茫的,她的记忆,没有摄政王,也没有什么北征,这次北征到底是什么结果,或胜或败她也不知道,唯能做的,只有祈祷,前些日子,她还跟着娘亲去了一趟寺庙,烧香祈福。
这些日子,燕京周围的寺庙香火可是非常旺盛,都是为了自家出征的男儿祈祷平安归来的。
沈晏这个年已十六的少女,走出门,不知道惹来多少注目,最后还是专门戴了幕离,才算是清净了一些。
十六岁的娇艳年华,正是最美好的时节,褪去了少年时期的婴儿肥与稚气,正如一朵花儿刚刚绽放,馥郁香气才刚刚冒头,带着一种青涩,又带着一种成熟,这种美丽,最是迷人。
她的身子因为抽条高出不少,相比起以前的娇小,如今的她,看起来如杨柳,纤弱高挑,水云般的青色料子披在她的身上,飘飘荡荡地,飘逸仙气,三千青丝从脑后坠下,脸蛋儿雪白,眉眼娇艳动人。
她的美是浓烈的,猛一眼看见便会震撼的那一种,难免带上了些许侵略性,难怪京中贵女,除了几个,少有与她交好的,大多都是估计她背后的沈家,偶尔招呼,深交却是绝不可能。
如今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不少,反正她离京的三年,被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最离谱的,还有说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沈家小姐的,只是这个传闻没有多少人相信就是了。
但她一直没有定亲这个消息一直是大家口中缺少不了的谈料,谁都知道她的未婚夫,就是楚苍睿,可惜他英年早逝,之后沈晏也一直没有定亲。
也有人上门来为自家儿子打探的,只是穆海柔都用各种理由拒绝了,那些被拒绝的人心里不忿,自然将错误全部归结到了沈晏的身上。
沈晏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前不久,她的好友易文怡还是嫁给了方澜,沈晏不好打探方澜现在对待易文怡的态度是如何,但看到易文怡笑得灿烂,她也就只有祝福好友了。
而方澜,前世的一切,随风远去,她都渐渐淡忘了。
沈晏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
可平静的湖水,也会有石子丢进去,溅起涟漪。
而且这一次掀起的还不止是涟漪,而是波澜。
沈晏只是带着院子里面晒晒太阳,抱着雪团儿吃点儿零嘴,悠闲得不能再悠闲,眨眼的功夫,一道雪色身影就从院墙外一跃而入,翩然而至,飘逸隽秀,广袖裹挟云雾而来。
旁边侍女惊叫了一声,沈晏却挥退了她们,猛地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一头扎在自己的脚边。
她本来是将软榻摆在草地上的,这个季节,青草绿油油的,看着也是好心情。
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他的周围,一圈儿的草地,上面都结起了细细的冰渣子,他的身上更是如同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连沈晏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晏伸手扶住了他,一股寒气顿时席卷上她的身体,她开始运转内力,才抵住了这庞大恐怖的冷气。
侍女们惊疑不定,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更是吃惊不已——这,这不是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出现了的君离公子吗?
沈晏虚扶着他,轻轻蹙着眉:“你们……先出去。”
“小姐?”
“出去。”
“是。”
院子里面便只剩下两人,沈晏与君离,还有一只雪团儿。没一会儿,雪云雀也飞了过来,似乎非常喜欢他身上的冷气,在君离的头顶上盘旋了好些圈不远离去,后来更是直接跳上他的发顶,小脚丫一蹦一蹦,随着它蹦蹦跳跳的起伏,君离身上的冷气也有一丝丝,飘向了雪云雀,似乎是进入了它的身体。
雪云雀很是欣喜的样子,闭着眼睛气息微弱的君离,脸色也有了几分好转。
“你怎么了?君离?”沈晏低头看他。
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之前还有怀疑,可是现在,她心里面的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君离没有说话,坐在地上,主动将头放在了沈晏瘦弱的肩上,沉重的身体靠着她,冷气一阵一阵地席卷向沈晏。
君离此时的眉眼,如同被霜雪冻住了,连眉毛睫毛都染上了点点白色,他整个人很冷,呵出的气都是冰凉的。
“我从小就中了寒毒,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岁,可我却遇见了我的师父,随他修炼玄功,将我体内的寒毒,转变成了我的天赋,我不仅活过了十岁,而且玄功一日千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可庄中已经有很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沈晏沉默,她知道,他说的庄,就是逍遥庄。
“曾经我也以为我就要死了,可我还是活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之前就算他冷成那个样子,他也没有发抖的。
可现在,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从小就盘旋在他的心头,成为他面前一座翻越不了的大山。
“活下来就好,楚苍越。”沈晏轻轻说道。
他一怔,轻笑出声:“……原来你知道了。”
“嗯,刚刚知道的。”她的声音很平静。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君离,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楚苍越,他轻轻抬起头,呵出的气扫过沈晏颈间的皮肤时,冰凉得几乎让她血液冻住。
“为什么不问我?”楚苍越好奇地看着她。
沈晏不解:“问你什么?”
楚苍越轻轻的笑,但是笑容却如同琉璃般脆弱不堪,又折射出瑰丽的华彩,看似温和,却带着骨子里面的冰冷疏离:“既然我还活着,那你就不好奇,我的哥哥,楚苍睿,他还活着吗?他是你的……未婚夫啊。”
沈晏一愣。
楚苍越不说她都忘了。
如果楚苍越还活着的话,那么当初出海船翻的事故,就应该不成立了才对,既然如此,楚苍睿也应该活着才对。
但是她为什么就没有问呢?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想起楚苍睿呢?
沈晏迷惑了,心头一片乱麻。
可楚苍越是何等敏锐精明的人,眼神犀利,一眼便能看出人的心中情绪,沈晏的想法,自然也瞒不了他。
“你不喜欢他?”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暖意,再不如之前的那份深藏于底的冰冷,似乎对于这个事实很是欣喜。
沈晏一脸茫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可楚苍越心里却肯定了,沈晏的确是对楚苍睿没有任何别的感情的,这是一件让他多么开心的事情。
他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得知沈晏与楚苍睿要定亲的消息——
他想象楚苍睿与沈晏一身大红嫁衣。
他想象两人如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
他想象全天下人对两人未来的祝福。
他想象站立在一旁的自己孤单影只。
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哥哥,从小到大,他就是那个毫不起眼的那一个,就算后来他武功盖世,掌握了常人一生难及的权力与力量,但他真正想握在手中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到他的手上,都成了哥哥的。
哥哥就是那种什么也不做,就能够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东西的人。
可他不一样,小时候为了夺得父亲的关爱,他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来学习,却仍然不及哥哥。后来进了逍遥庄,他也用尽了算计与狠辣,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每一步走来都是胆战心惊,每一步都有可能会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他不求其他,就连她,也要成为哥哥的吗?
他得了续命的灵石,他心里也重新有了渴望。
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