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一个称呼换回一条命,这样一种交易,叫他什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苏苏是个很现实的人,对于现实的人来说倔强和尊严都有一把衡量其尺度的标准,标准之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所以她后来会再叫他一次主人,仅仅只为了看他眼里那抹稍纵即逝的带着点异样的眼神。
这是始料未及的,在被带到他面前的一刹,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竟是他的拥抱。只是被他看着,却臆想着自己是被他抱着,狠狠的,就像那些身不由己却迷乱的夜晚,抗拒却又清晰的触觉。
原来有些记忆不知不觉中就烙在了心脏某个并不为自己所在意的地方,只是一旦碰触到了,那地方就化开了,用手遮都遮不住。
而他又是什么一种心态,在用那种姿态看着她的时候。
看不出来,也无从知晓。在那天过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正面遇见过辛伽,有时远远见到他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在这些敦实的建筑弯成拱型的窗口之间,那个时候她的心脏莫名会跳得很快。而更多时候是见不到他的,经常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他忠实的随从,那个老侏儒矮小敏捷的身影。无时无刻的存在,就像以前,一转头就能不经意撞见他暗红色的眸子,而现在迎着她的是老侏儒那双浑浊不定的眼睛。
一声主人,于是她成了他的奴隶,他用老侏儒的视线取代了手脚的镣铐,不变的是失去自由的事实。而他的奴隶成千上万,于是她成了那成千上万分之一。
回过神的时候,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多了很多侍女的身影,或站或坐,晒在午后从窗子斜进来的阳光里闲闲地聊着天。
这地方是侍女轮班休息吃饭的地方,午后人会比较多,因为这时间宫里的主人们都在午休,所以需要随伺的人不多。贴身的高级侍女在主人宫殿里有属于她们自己休息的小房间,一般的侍女就在这种不太会用到她们的时间上这里来休息上一阵子,吃点东西,因为到了夜晚,她们通常是忙得没有一点时间去碰吃的。
苏苏往角落里挪了点。大凡女人多的地方,热闹是不可避免的,何况一群年轻朝气的女子。有些是几天没见过面了,一见到,纷纷开始互相询问对方的境况,诉苦的,说笑的,而这恰恰是苏苏想要回避的。
更多的时候,苏苏希望自己和这里所有人没什么区别,在那些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之前。只是面对这么多的人的时候,身体还是本能地排斥这样嘈杂的一种场面。
“娜米拉,最近忙坏了吧,听说王一直在你们这边。”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一直都住在王后这里。”
“很少见呢……”
“也许王总算想要一个王子了。”说这话时,那个年轻的小侍女红着脸吃吃地笑。
“很多年了……”有人在一旁叹息。
“也许王后不会生。”
“什么不会生啊,你们说说,王面对那样一张脸的时候是否会有……”讪讪地嘟囔了几句,还没讲完,这名颇有几分姿色的侍女随即被身后的人捂住嘴:
“你疯了,说得那么大声,不怕有人告诉王后割了你的舌头。”
这名侍女听了不语,只是笑。于是周围的人也在相视间笑了,偷偷的,但心照不宣。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时我真被吓坏了……”
“我也是……”
“那王当初怎么会选中她作为……”
“嘘……听说她会……所以……”后面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只有她们才明了的手势和笑意,隐隐有闪烁的目光投向苏苏,苏苏把吃到一半的食物推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对了,那位利比亚公主怎么那么快就离开了。都以为王会娶她呢。”
“说到她,可真是个美人,又温柔……上回还送了我一盒香油……”
“是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呵呵,还用说,我一早就料到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那只是一些人无聊传出来的闲话而已。”
“本来就是,是不是。喂,问你呢,新来的!”
手握到门把上,即将把门推开的时候听到身后陡然拔高的声音,而周围为之一静,苏苏这才意识到那条有些干脆伶俐的声音原来是在问自己。她回过头看了看她,那个皮肤黝黑,有着双明亮而闪烁的眼睛的女侍:“你问我?”
“对,”她笑,笑的样子像个不拘小节的男人:“你说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听说你被王宠幸过,”说着这话,回头朝身后挤挤眼,而身后一阵窃笑:“所以才被王后调到这里来,是不是这样。”
苏苏抿着唇,不语。
“你运气还算好的,小丫头。”
苏苏依旧不语,看着她托起一碗汤,放在嘴边慢条斯理呷了一口。然后笑容在她嘴角边慢慢收敛:“不过要记住,那个男人只属于她,谁都别对他痴心妄想。否则……”
话音未落,苏苏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嗤,自以为是的女人。”她挑眉。
熏炉里冉冉而起的烟将整个房间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很香的味道,香到足够掩盖一切那些本该躲在角落里独自糜烂的气息,而这些气息在这样甜美的味道里沉睡了,就像她此刻昏沉得不想去做一点思考的大脑。
就这样安静躺一会也好,哪怕只是那么片刻的停顿,在即将面对那些错综的,将她大脑撕裂的东西之前。
俄塞利斯,她终究难以抗得住那男人浩瀚得深海般的思维。
累,但她必须继续,即使代价再大。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伸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隔着那层厚厚的纱。
门忽然被推开,放进一室清冷的空气,雅塔丽娅下意识将脸上被风吹起的面纱压紧。
抬眼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外头静静走了进来,想起身,而他已在她身边躺下:“她死了。”
“谁。”坐起身,她问。
他看向她:“不久前你看着她从这里离开。”
“哦……是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她从床边的矮桌上拿起一只蜜橘,放在手里慢慢地剥:“怎么会,离开时还好好的。”
“是海难。”
她的手顿了顿。
“据说他们出海那天港口风平浪静,看不出一点要起风暴的样子。谁知道不出半天就起了风暴,因为之前没有一点征兆,所以措手不及,以至整个船队无一人生还。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真不幸……”
“是啊,真不幸。”雅塔丽娅手里的橘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厚重的面纱背后这张望不清表情的脸:“听说萨露赛玛接受了奥拉西斯的邀请,将派使者在凯姆·特新年时前往庆贺。”
“这么说,利比亚最终决定倾向于凯姆·特。”
“也许。”
“凯姆·特似乎已经有两年没有庆贺过新年了,这次……”
“尼罗河涨潮了。”
怔了怔。一声不吭将橘子丢回盆内,擦干净手,侧身躺到他的身边:“两年没有涨潮,而现在突然涨了起来……看来,那个预言成真了……”
“你说过他们这一劫难逃,”手指捻着她的发丝,轻轻地揉:“回答我,为什么会这样。”
她沉默。片刻,将手伸进他的衣领,近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结束呢我的王……还早得很呢……”
辛伽静静看着她:“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嗯……”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抚向他火光下美得让人心颤的脸庞:“要我……王……要我好吗……”
拈着发丝的指微微一滞。
在游移于脸上的手温度逐渐冷却下来,而雅塔丽娅轻叹了口气试图起身的时候,辛加突然仰起身,一把扯住她柔长的发丝将她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她口中溢出一声低吟。
伸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紧紧的,低头贴着他的发,感觉着他冰冷的嘴唇在自己体温逐渐升高的皮肤上游移。
即使是没有温度的碰触,也是最想要的,凡是他给的,都是她需要的……
辛伽……
衣服从肩膀被褪落,那一瞬接触到空气的冰冷,竟是种痛到撕裂的快乐。她迷乱,身体紧紧缠着他,她的火热,他的冰冷。
冰总是会被融化的。她想。在他进入体内的一刹睁开了眼。
然后,身体蓦地一滞。
辛伽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循着她的目光朝身后看了一眼,虽然她的手指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随即微微一怔。
身后的窗台上坐着道身影,缩着腿,双臂紧抱着膝盖,安静看着他们俩纠缠在床上的身体。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的安静
意识到他的目光,她随即从窗台跳了下去,无声无息,像只受了惊的妖精。
直到最后一缕发丝消失在眼前,他俯下身,重新压到雅塔丽娅的身上。
“无动于衷么,辛伽。”她看着他的脸,问。
“你知道的,”低头,嘴唇贴在她的颈上,他淡淡地笑:“任何让我变得犹豫的祸害,我都不需要。”
利比亚公主尤丽死了。
这个消息在亚述王宫里风传了好一阵子,几乎每个人私下都在悄悄议论着,就像她刚被辛伽带到这个国家时那样。
听说她死于海难。
谁都以为尤丽公主会在尼尼微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虽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但尤丽公主会在不久之后下嫁给辛伽王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这几乎已经是整个王室默认的不争之实——国家需要一个牢固的联盟关系,王室需要一个能为帝王生下合法继承人的有着高贵血统的女子。而最重要的,公主本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愿。
但她却在入住后短短不到几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有点匆忙,因为一向对自己仪表万分在意的她那天几乎没有用心修饰过。想来这大概跟她当时的气色有关,那天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像是刚刚生了场病。
她离开时王后没有出来送她,传言王后从她来了之后就跟她关系有点紧张,曾经一度避而不见,但那并没有动摇公主下嫁的决定,听说那位公主做事情极有原则也极有主见,这和她当女王的母亲非常相似。所以,她的匆匆离开倒让所有人感到有点意外。
后来再得到关于她的消息,便是说她死了,在坐船横渡红海的时候。据港口的人说,他们那天出海时还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风雨欲来的征兆,但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