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流血。”据他目测,她手上的伤口应该还不小。
“我知道。”
“你不包扎一下吗?”
“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她的态度,就好像受伤的是别人而非自己一样。
“什么叫没关系?”他抓过她的手,看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标准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流了这么多的血,不赶紧包扎会化脓的。”
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祁锦禹大惊小怪的态度,她觉得很没必要:“真的没事,小人皮糙肉厚,侍君无需担心。”
连放低姿态讨一个下人欢心都显得那样艰难,被压抑在心底多时的怨气终于爆发而出:“我堂堂侍君,如此厚待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于他的骤然发难,她并未感到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侍君还是不要厚待小人为好,因为不值得。”
她声音平缓无波,偏偏脸上带着令人无法厌恶的笑意,祁锦禹双拳紧握,一把抄起桌面上的瓷杯,用力砸下,然后回身指着她,嘶声怒吼:“你!你就和她一样,不管我怎么讨好,怎么努力,永远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她的心却是铁做的,冷得可怕!我是太子,一国储君,想巴结讨好我的人比比皆是,是我傻,我蠢,我竟然会爱上那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我的付出就那么廉价?连换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都办不到!对,我现在什么都不是,那还不是拜她所赐!我恨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留在我记忆中的,却全是她的好!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你们一个个都视我为瘟疫,想让我怎么做?也把心掏出来给你捅几刀,这样你才满意?”
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徒劳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桌上的六只茶杯,还有窗台上的翡翠玉瓶,全被他砸成了稀巴烂。
在这之前,她以为只有女人才喜欢砸东西,如今看来,男人对砸东西也有着相当的偏好,眼看屋里已经没有可砸的东西,轩辕梦好言道:“侍君若砸的不过瘾,小人可以去找管事大人,让她再送几只花瓶,几副茶杯来。”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祁锦禹怒目而视,一脚踢翻一把椅子,指着门外:“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轩辕梦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火气,刚才那句话果然不该讲,这下好,把接近祁墨怀的机会又给弄丢了。
转身,朝门外走去。
此刻屋外大雨瓢泼,雨势竟比之前还要猛烈,轩辕梦有些发愁,脸上的人皮面具虽是她以重金购得的上等品,可保七日不变形,但只要一淋水,面具上的颜色便会脱落,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回去问祁锦禹要把伞时,拖着华丽宫装的男子几步追了出来,硬邦邦地下了命令:“给我回来,哪都不许去!”
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沉默是金,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应。
祁锦禹的脾气有些怪,他真正发脾气的次数非常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生闷气。
从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太子殿下,变成今日凡事都要看人脸色的禹侍君,这两年来,他经历的痛苦,应该不比她少。
夏季气温炎热,连凉爽的水榭都驱赶不走阳光的燥热,每个大臣以及凤后的房间,都分派有降暑的冰块,却唯独祁锦禹这里,像是被人遗忘的荒原,轩辕梦找人问过,但却以冰的数量不足为借口,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她们的侍君晾在了一边。
轩辕慈的后宫并不充裕,除了封了两名侍君还是几个男宠外,就只有云锦这个凤后。
她对云锦的痴情程度,倒让轩辕梦挺佩服的,不过听说凤后的身体不好,这几日昏过去了好几次,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轩辕慈忧心如焚,连和昊天谈判的心思都没有,整天陪在凤后身边,亲自端茶喂药。
轩辕慈被云锦的病情绊住,无形中多给了她一些接近祁墨怀的时间。
可这几日,祁墨怀一直都不现身,反而差人去买卖字画,每天就看捧着山水字画的人,来来回回进出水榭,所有人都知道,昊天的皇帝迷上古董字画,可轩辕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时候迷上字画?开什么玩笑,祁墨怀是那种越到紧张时刻就越谨慎的人,绝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时期掉以轻心。
那些字画,一定有问题,只是问题在哪,她还没有弄清楚。
祁锦禹坐在窗前,烦躁地扇着扇子,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就和她那日听到的一样。
抚琴的人并非刻意,只是为了排解心中忧虑,可那凝着惆怅与沉郁的调子,却令祁锦禹更加心烦气躁。
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声关上窗子,将那扰人的声音隔绝在窗外。
可没一会儿,他就热得难以忍受,又只好将窗户打开,窗户一打开,那琴音便如连绵不绝的细线,再次钻入人的耳朵。
“烦死了!”他抢过轩辕梦手里的扇子,似乎她的扇子比他的扇子风力更大,降温效果更好:“这人就是不知满足,明明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现在却要来折磨别人!”
潜意识中,她认定祁锦禹说的这个人,是云锦。
可他话里的意思,她却不是很明白。
那个男子,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虽然是以牺牲她为代价,但不论怎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既然如此,还有何不满足?又何须来折磨他人?
“听说凤后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宫里什么样的灵药没有,凤后得的又不是不治之症,调养个两三年,应该就没事了。”她捡起被祁锦禹扔掉的扇子,状似无意的问道。
祁锦禹用力地挥着手里的扇子,还是觉得燥热:“是他自己喜欢折腾,怨不得别人。”
执扇的手一顿:“侍君怎么能这样说凤后,我听说凤后的身体,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不康健,难道是做了凤后,过于忧思造成的?”
祁锦禹大力摇着扇子,眼中闪过一抹鄙夷:“是思念成疾还差不多。”
“思念成疾?”这玩笑大了,轩辕慈爱他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他思念。
“宫闱之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好,凤后压根就不爱皇上,大家都避免提及这件事,这可是皇上的大忌。”一想起轩辕慈的狠戾,脊背窜上一阵冷意,竟不觉得热了:“别怨我没告诉你,皇上的脾气可没有我这么好,你最好学乖点,惹怒了我没关系,惹恼了皇上,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轩辕梦诚惶诚恐地点头:“是,小人知道了,多谢侍君的提醒。”
和她相处,祁锦禹觉得挺自在的,有种当初与那个女子在一起时的感觉,不知不觉,和她说的话就多了起来,“你也别太害怕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着你的。”
轩辕梦继续认真点头,嘴角却缀了些笑意。
还是那个脾气,以前他还是太子时,就自以为无所不能,其实他很清楚,轩辕慈想杀一个人,天下间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
甚至于云锦,甚至于女皇。
琴音忽然戛然而止,突兀地让人连心里准备都没有,轩辕梦的心无端一跳,手指不自禁捏紧了扇柄。
祁锦禹倒是一派轻松,深吸口气,摇扇子的频率也慢了下来:“扰人清静的噪音终于停止了。”
轩辕梦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走前两步,对半躺在摇椅上的祁锦禹问道,“侍君觉得渴吗?小人去厨房给您端碗酸梅汤来吧?”
正在闲闲摇扇子的祁锦禹蓦地转过头来:“你在打什么主意?”
咦?这话说得,跟祁墨怀一个调调,果然不愧是亲兄弟。
“没打什么主意啊。”故作委屈。
祁锦禹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合起扇子,在她身上敲了敲:“其实是你自己嘴馋了,想喝酸梅汤吧?”
头垂得更低,故意表现出被猜中心思的窘迫:“侍君恕罪。”
“我又没怪你。”他重新打开扇子,随意挥了挥:“行了,你去吧,端两碗来,我们一人一碗。”
轩辕梦欢天喜地去了,跟掌管膳食的小内侍吵了一架,才成功拿到两碗酸梅汤,走到路上,不时探头朝祁墨怀所住的方位观望,这家伙不会躲在房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好几天了,他连门都没出过,这举动也太反常了,就算他天天闷在被子里睡大觉,但这么热的天,他也能睡得着?
奇怪,真奇怪,太奇怪了。
心里念叨着奇怪,才一转头,就见一道朱红色的人影,正静立在一丛花树后,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双手负于身后,日光斜射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手微微一抖,托盘倾斜,有一滴酸梅汤从碗中溅出,“见过陛下。”
他并非龙华君主,恭敬地行个礼后,不用等他表态便可离开。
但刚经过他身侧,就被他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住:“簪子,找到了吗?”
又是这句!
为什么他偏要揪着这件事不放!难道他闷在房里数日,满脑袋都是簪子簪子簪子?
“没有。”说完,便打算继续朝前走,可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物事,却阻止了她迈出的脚步。
银质的簪身,顶端雕刻有镂空梅花纹,血红色的宝石艳丽如血,更奇葩的是,簪子内侧,刻着一排字,这个世上,除了她以外,无人能看懂的文字——fack you。
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盯着那根簪子,犹如见了鬼一般:“这支簪子……好像……是我的……又好像……不是我的。”
“看清楚,到底是你的,还是不是你的?”他将簪子又往前移了一些,好让她看得更清楚。
尼玛!太近了,她都快成斗鸡眼了!
往后退了一步,眨眨眼:“簪子虽然很像,但我的那支,宝石没有这个大。”
“哦,是吗?”他不由分说,将簪子插进她的鬓发里:“朕认为,这就是你丢掉的那支。”
她皮笑肉不笑,端着托盘,屈膝行礼道:“多谢陛下。”
“你的感谢似乎不够诚心。”他又恢复了之前负手而立,威严高贵的姿态。
她转了转眼珠,笑道:“不知陛下要小人怎么做,才能称得上是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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