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
“又有谁敢说,自己未曾以势压人,剥削位卑权轻者之利益?”
墨非目光扫视之人,无不低首以避之。
“即便浮图从未行过商,也知道商场讲其‘公平’二字,若身居高位者都不能以身作则,那商法又有何威势去规范他人?诸位既有惠民之心,那为何在享受尊崇的同时,还要与民争利呢?”
一番话说得其余人哑口无言。
这时,墨非突然起身,朝在场诸位行了一礼:“浮图无状,若有狂言,还请见谅。浮图最后还有一言,广厦三千,不如留名千古。”
“好。”巫越大声道,“浮图之言,众卿可有异议?”
诸位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复杂,却无人再出声反对。
“如此,本王决议,即日起开始编订商法。”巫越看向墨非道,“此事由你提议,不如就由你主事如何?”
“浮图领命。不过此事不能马虎,浮图必须花不少时间了解戎臻的商情,再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策略,一个人难免疏忽,请主公多指派几名熟悉商务之人共同行事。”
“准。”
此次议事内容,巫越严禁他人外泄,在商法未制定之前,一切以维稳为主。
而墨非,则开始游走于市井,穿梭于商人聚集之地,往来于戎臻各地,了解民情,收集商情。上至大商巨户,下至货郎小贩,无有遗漏。
如此忙碌了近两个月,在数位商才的协助下,墨非终于对戎臻的商业发展情况有了足够的认识。这是个充满活力的市场,却因为没有合理的导向而成长畸形,一旦将其规范,必然能使戎臻超越其他城市,富冠宇内。
启戌四十五年冬至,戎臻第一部商法编订完毕,这部商法在后世被奉为经典,以后所有商法编修皆以此为鉴。
第一卷:声名鹊起 青桐树下
冬至前后,宜安身静体,百官绝事。在编订完商法之后,墨非和其余门客都获得了数天的假期。
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身体立刻打了个冷颤。梳洗完毕的墨非走出屋子,才发现外面已是银装素裹。
院子中的梅花朵朵绽放,为雪色天地增添了几分艳丽,远处楼亭层层叠叠,如水墨画般,清雅幽静。
墨非深呼一口气,带进阵阵凉意,精神却分外舒畅。
“大人。”一个声音打断了墨非的沉思。
转头看去,只见悦之提着扫帚正要行礼。墨非摆手说:“不用行礼了,你忙你的吧。”
“诺。”悦之转身准备到院子中清扫积雪。
墨非心中味动,又开口道:“庭院中平时少有人走动,暂时就这样吧。”
如此说着,墨非却抬步踩进了院子,在这片洁白无垢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或弯曲,或回转,直到整个院子的积雪都被脚印占领之后,她才在梅花树下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杰作,墨非心情格外愉快。
回廊上的悦之呆呆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神色古怪。平时多稳重高雅的一人啊,这会居然无聊到这地步。
嗯,今天不如出府骑马踏雪。墨非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悦之,我出去骑会马。”墨非边到屋里拿了条围脖寄上边往外走。
悦之一愣:“大人,天寒地冻,您……要去骑马?”
墨非摆摆手去马厩找她的“瑕玉”了。
悦之无奈,立刻将此事通报给了院外巡守的侍卫,巫越早有命令,只要墨非出府,就必须有人暗中保护。
墨非牵着瑕玉走在街道上,虽然时间尚早,但市集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忙碌的百姓。
一路行来,不少人主动对她行礼打招呼。前段日子为了编撰商法而四处奔波,倒是让不少氏族商贾以及普通百姓认识了她。她如今在戎臻的名声,如日中天,隐隐有了第一客卿的称谓,只是碍于太过年轻,缺少了点震服士林的资历。
不多时,行到西城门边。戎臻平原多,山地少,出了西城门不远,就有一片广袤的空旷之地,足够她驾马驰骋了。那里,此刻应该尚无人踏足,白皑皑一片雪地,光想想就十分壮观。
墨非心情愉快地想着,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城门角落那一排简陋的布篷,顿时愣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一排布篷全是用几根木头架起来的,盖上几块七拼八凑的麻布便成了住所。布篷周围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进进出出,有的人正用大锅煮着什么吃的,有的人在啃干粮,还有几个则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在这寒冷的冬天,如此情景,真是难以形容的苦。
墨非猜测,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批难民,前几批都已经做好安排,虽然生活艰苦,但至少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是这批难民来得太晚,恐怕得等明年开春才能分配好。
这是戎臻王城啊!在王城尚且还有如此多的难民,其他城镇又是何种模样?
“哥哥,这个好硬,丫丫咬不动。”
墨非刚走近难民营,耳边就传来一个小女孩略带委屈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角落蹲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年龄都不过十一、二岁。
男孩拿过女孩手中那块黑黄的东西小心地放入怀中,说道:“太硬没关心,哥哥把它放在怀里暖暖就不硬了。”
“哦。”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一边紧盯着男孩怀中的食物,一边用右手从地上挖雪团往嘴里塞,显然饿急了。
两个孩子紧挨在一起,身体微微发颤,小手都冻得通红。
墨非心中一酸,想了想转身到远处食铺买了几个热窝头。
“给,吃吧。”墨非蹲在他们身边,把窝头递了过去。
女孩看着热腾腾的窝头,眼中发亮,想伸手拿又有些胆怯。而男孩则拉住妹妹的手,看着墨非不说话。
墨非见状,主动往他们手中塞了个窝头。
女孩迫不及待地吃起来,男孩犹豫了一下也张嘴咬了一口,同时问:“这位大人,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的?”他虽然小,但还分得清穿着的好坏,从来没有这样的大人给过他们东西。
墨非摸了摸男孩的头,说:“我想找人说说话,所以顺便给你们拿了些吃的。孩子,你们的父母呢?”
男孩回答:“爹爹去打仗了,娘亲在青桐树下睡着了。”
睡着了……
墨非顿了顿又问:“你们的家乡在哪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男孩摇头:“我们没有亲人了,也不知道家乡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回去的。”
“不知道家乡的名字,将来如何回去?”
女孩吞了吞嘴里的食物,抢先回道:“我娘说过,我们的家乡种满了青桐树,只要顺着有青桐树的路走,就能找到我们的家,而娘亲会在第五十四棵青桐树下等我们。”
男孩默然。
墨非也默然,心仿若被什么揪住一般,酸涩难受,原本还有的游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时代,饥饿、死亡、疾病无处不在,她不是圣人,没有消除天下苦难的伟大理想,她也只是乱世求存的普通人。然而,若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应该做些什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墨非眼中闪过坚定。这段时间她积攒了不少钱粮,除了上次卖镜子的钱,还有巫越的赏赐以及作为客卿的月例,平时的生活用度基本不需要花钱,所以她如今也算小有积蓄,拿出大半帮助这些难民度过冬季还是可以办到的。
只不过别处的难民她估计就兼顾不到了,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这里的冬季严寒而漫长,若置之不理不知会死多少人。那么,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想到这里,墨非牵着马就打道回府。
“主公,属下有事禀告。”沈薄行礼道。
“何事?”巫越头也没抬地继续查阅奏章。
“是关于浮图大人的。”
巫越动作一顿,抬头问:“‘他’怎么了?”这几天刚向外公布了一些商法条例,各方商贾纷纷上书表决,他需要尽快批阅,所有也就没去找“他”了。
“前日浮图大人带着数名仆役采购了大量粮食和衣物。”
“采购粮食和衣物?何用?”
“接济难民。”
巫越眉头微皱:“那些难民不是都有安置吗?”
“入冬之后的难民尚未安排,因为霜冻,各地丈地不便,房屋亦需重造。”
巫越点点头,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随‘他’去吧,看‘他’向库房支了多少银钱,记录下即可。”
沈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浮图大人未曾向库房支一文钱,买粮用的都是‘他’自己的积蓄。”
“什么?”“他”能有多少积蓄?那点钱能救得了多少人?“他”为何不找自己帮忙?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巫越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那个生活节俭的家伙,第一次大把花钱竟然是为了别人,那些平民值得“他”如此付出吗?
“‘他’买了多少粮?购置了多少衣物?”
“粮食约莫70石,衣物……大概有好几车。”
巫越沉默,以现在的粮价,70石大概需要将近100银,再加上几车衣物,“他”不是将自己所有积蓄都花了吧?
巫越并不知道墨非还有卖镜子所得的银钱。
“另外,”沈薄又道,“浮图大人是以主公的名义接济难民。”
“……”
西城边缘出现了一个济民台,这里的难民们每天都能从此处领到两份热腾腾的免费食物,同时每人还获得了一套冬衣和被褥,这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地方出现了几分生气。
有人问:施粥赠衣的善人是何人?
答曰:戎臻王。
于是,戎臻王巫越除了“不败鬼将”的威名之外,又多了一个济民于难的善名。
比起分配了房屋和土地的难民,这些被直接从生死边缘拯救回来的人,更有感恩之心。从此,原本名声不显的戎臻开始脱颖而出,各方才学之士以及无家可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