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烂摊子容易多了,若是我要存心做个不长进的败家子,我想,能采用的法子应该不会比我皇兄少,也绝不会比他慢!”言语间,他有意无意地强调着“我”字,告诫的意味便已经太过明显了。
“你想知道什么?”
素衣抑制不住语气的涩然,在心底细细思索他言辞下每一分暗含的意蕴,权衡着究竟要不要接受这所谓交换条件。
“你为什么不肯跟他走?”
他的声音低哑浑厚,似乎是不打算再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末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唇缝中挤出要求,那冷凝的语气,分明是暗含警告,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要听的是实话。”
钰影摇风
做人,到底是该明知不可而为之,还是知不可为而安之若命?
他要听她说实话,可是,什么样的话才叫做是实话?实话在如今的情势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而这些实话又会怎样直接或者间接地伤害到谁?
而今,实话,究竟当说,还是不当说?
素衣直起身,自进文渊阁之后,她第一次正视着朱祁钰的眼,不带喜怒情绪,只是深深地望着他,望着他俊美的面容,望着那双又细又长的凤眼。漆黑的眼瞳里容纳着最尊荣的深沉,即便不是帝王,也有着难以企及的高贵,而当它蓄满严厉与冷淡之时,几乎没人能与之对视。片刻,似是无力再承受他慑人的目光,她缓缓地开上眼眸,暗暗咬牙,轻声喟叹,努力抗拒着逐渐侵蚀愤怒的罪恶感,但是脑海中仍不断想起,当她说出实情时,他的眼中会盈满怎样的痛苦与狂怒。
“你真的想听实话么?”
“你知道我无心天下,而且,等到我皇兄回銮,我便会将天下再拱手奉还,届时,你就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朱祁钰蹙起眉,那姿态与神情已经全然说明了一切。看着她有些怪异的模样,说不出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是什么,他的内心慢慢浮现某种情绪,那些情绪虽然细微,但是却埋进了他的四肢百骸,清澈的眼眸笼上了阴影。“既然如此,却为何不肯同他一起走?还要回来,还要站在我的面前,看尽我的无奈与尴尬?”他凝睇深思的表情,眉目间忽然游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地,旋即又恢复正常。
他原本就是个不信佛的,当然也不信所谓的命数!
若真的有佛,真的有所谓的命数,上天有知,何不让个乐在其中的人收拾这烂摊子,却为何非要他这志不在此的人承担如此重任!?
佛呵,上天呵,且不说是否存在,即便真的存在,只怕也是糊涂到底,有眼无珠!
“你是紫微帝王星。”她语调轻缓地,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声音细若蚊蚋,苍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复又睁开的眼睛只是茫然地与他对望着,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你若是不能登基为帝,那么大明天下只有覆灭一途。”
朱祁钰英挺的眉打了无数个死结,微微眯起的双眸显示他正在努力隐忍的怒气。“这,你早就已经说过了,难道,就没点新鲜的了么?”那极其缓慢的字眼简直是从他牙缝中一个个挤出的。
她没有一个字的反驳,只是静静回视他隐约透露出铁青的脸。良久,她终于又开了口:“你登基之日,紫微星的周遭不见左辅、右弼两星的踪迹,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你有称帝的契机,却没有那样的命数,而今得以为帝,并不是宿命的安排,而是有人篡改了他的命盘,泄露了天机。”对于一个骄傲如斯的人而言,无论什么样的打击都比不上漠视他的尊严,而朱祁钰,他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坐拥这天下不是因为形势所逼,而是有人在暗中促成这一切?”
他心尖一窒,嗓音变得暗哑,脸色也因她第一次如此坦诚的言语而越发森冷得吓人,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已经在慢慢地应验了。
“没错。”素衣点头看着他,不打算再否认。他一早便知道,她接近他是有目的的,而今,情势逼得她不得不将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些亲手铸造的冤孽,她已经背负得太久太久了,这些与他有关的秘密,也已经隐瞒了他太久太久了。
朱祁钰嘲讽地一笑,倨傲的保护色迅速在已微现怒意的俊容上着抹,他刻意耸耸肩,狭长的凤眸微眯,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语气平常得好象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可其间却暗藏着一抹玩味。
在他如此明显的讽刺中,素衣只能轻笑,苦涩的滋味自己尝试。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素衣幽幽地望着他那明明已经现出怒意却还装作是不以为然的表情,扔出简单明了的答案,在心底揣测着他隐忍的极限。
“是我。”
“果然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
朱祁钰轻轻地哼一声,眯起眼,唇角凝结着隐忍的怒气,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又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名满天下的澄心客,占星卜卦,料事如神,你倒是给我这无知之辈解说解说,你是如何神通广大地促成了如今这一切?!”他起身,挪移这脚步慢慢靠近素衣,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
素衣红唇微启,脉脉诉说着一切来龙去脉:“我占星卜卦,知道大明大劫将近,若有扭转局势,定要找到自蟠龙珏上得到了前朝破军星留下的隐晦箴言,而你,就是可救大明劫难的紫微帝王星,乃是逆转乾坤的大过之人。不过,你无心朝堂争端,命中注定袖手旁观,所以,我便推波助澜,鼓动于大人等向孙太后上疏……”
她的话才仅只说了一半,朱祁钰便骤然停下脚步,像是定在了地上。离她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天涯海角,怎么迈不出最后的一步。他出声插嘴,就连脸上的冷笑也已经明显开始僵硬:“我倒不是质疑你的能力,你纵然能以言语鼓动得了于廷益等人,却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为所欲为!下懿旨允我登基的是孙太后,她向来恨我母子入骨,那你倒说说,你如何奈何得了这个恨我入骨的老女人,能让她松口。”她的坦白令他的情绪开始再次蓄积着激越和狂乱。他的语速极慢,一字一句,满是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不要变着方儿地糊弄我,你该知道,我是个绝不接受敷衍的人!”
“她那时六神无主,正处于焦虑之中,急于要迅速扶植一个足够可靠的后台,以保住她的权力与地位,我要想做什么手脚,实在轻而易举。”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没有躲过素衣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嫣红的唇中吐出不轻不重却又完美无缺的理由,轰得一声炸掉了朱祁钰的全部思绪。“拜你平日的韬光养晦的假象所赐,孙太后的确是松了口,毕竟,立一向谦恭的你为帝,怎么也好过立襄王等人吧?再者,你登了基,好歹还要称她一声母后,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她,若是襄王等人登了基,只怕,她到时会有数不尽的后顾之忧。”微微臻首,素衣神色肃然,“孙太后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于是,你们这些聪明人就这么自说自话地决定了我的一切?”
风驰电掣地,蓦地,他强健的手臂猝不及防地搂住她纤细柳腰,将她的娇躯锁进怀里,脸孔倾向她的朱颜。英俊冷漠的双眼射出凶厉精光,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霸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你不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命么?这是什么命?是上天注定的,还是你刻意扭曲的?原来,我的命不过是为了印证你所谓悲天悯人的光环,满足你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穷乐趣?!”
犹记得登基那一日,她在谨身殿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还有之前她的种种所作所为,突然令他觉得如此不可信。他以为自己的伪装是多么高明,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才是真正的个中高手!她用天命做掩饰,却在私下里不着痕迹地扭曲这真相,控制着人心,控制着人命,甚至控制满朝文武,天下万民,遑论是高高在上的,还是卑微下贱的,哪一个不是她的棋子?!谁知道那所谓的“命”到底是上天老早注定的,还是他人处心积虑扭曲的?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清那宿命的丝线是如何缠绕的!
从未想过,他竟沦落至如此可悲的境地?可悲到被人掌控而不自知,可悲到连生死也不能由自己掌握?
这荒谬而可笑的命运又算什么?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遭受这突如其来的侵略,她的身子整个僵住、呼吸几乎凝滞,却又不得不全然地承受他的怒气与冷酷。他现下的愤然,是素衣所熟悉的感觉,这股稀世的猖狂,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酝酿得出来!而他那莫测高深的脸孔更是令她背脊上擦过一阵战栗,遍体生寒!
如今不是示弱的时刻,她也没有打算要示弱!
强压下心中恐慌,素衣极力保持着淡淡地笑,伫立原地静静等待他的愤怒劈过来。她眼中毫无一丝悲喜情绪,那是一种掌控世事的了然。“紫微星现,天机泄露,必降灾劫,紫微骤起,七煞必现。紫微、七煞,二者不可并存,乱世七煞现世便是专生克杀帝王星的。”
“那又如何?”朱祁钰缓缓地撂下话,逼视着她的眼。鹰隼般的锐眼仿似穿透了她所有掩饰的屏障,直直瞧见她魂魄深处的不安,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堵在喉间,令他怒从心起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我曾借蟠龙珏上的梵语箴言起卦卜算你的命势,你命中可得太乙贵人一世庇佑,无病痛叨扰,一生平和安定,衣食无忧,乃是福寿之人。”素衣低垂着眼,逃避着他的目光,对于他那双紧锁住她的眼,她渴望能忽掉,如今,他温热的臂弯困住她的腰、困住她的身子,甚至,也困住了他的魂魄。“我篡改了你的命盘,致使你的命势也相应变更,如今,七煞已现,我若是不能全力助你化解七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