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半听出自己的声音,而且估计还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肯定把一切掌控在手里。他过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确定身份?阮碧正猜测,听到晋王对阮弛说:“时辰不早,你速去宫里换班,我要去禁军营里见卢指挥,晚点你也过来,我有事找你。”
“是。”
两人调转马车,同时跑开。车夫也挥鞭,马车继续向前。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外面的叫卖声,闹腾异常。出了马行街,这份喧杂才渐渐地远去。
回到阮府,阮碧直奔老夫人的后院。
郑嬷嬷正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看到她,诧异地迎上来,说:“五姑娘怎么就回来了,老夫人她们呢?”
“她们入宫了,我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过会儿老夫人她们回来就知道了。”阮碧朝郑嬷嬷使个眼色。
郑嬷嬷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在听小丫鬟们,拉住阮碧的手说。“五姑娘,上回你帮我抄的经文,我有几个字不认得,姑娘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如何?”
“改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郑嬷嬷说:“那就先谢过姑娘了,请随我进屋里。”
阮碧跟着郑嬷嬷进她住的小屋,见她要关门,连忙用眼色阻止。
郑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姑娘果然深谙人心。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
郑嬷嬷请阮碧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
阮碧接过经文,低声说:“妈妈,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我想问妈妈,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本来郑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妈妈,此事非同小可,请妈妈一定要告诉我。”
郑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妈妈,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玉虚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身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
郑嬷嬷震惊,问:“有这事?”
阮碧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妈妈,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郑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
“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老太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太爷的喜欢,一年生下了三老爷。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太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玉林宴上的簪花郎。”郑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太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人人都道老太爷是姑娘克死的,三老爷从小便憎恶姑娘……”
“那第二桩事呢?”
“第二桩事……”郑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阮碧惊愕,“她死时,我几岁?”
“五岁。”
“她怎么死的?”
“她当时生着病,在厨房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阮碧此时的感觉,荒唐?可笑?“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谁指使的?”
郑嬷嬷看着她,不吱声。
阮碧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郑嬷嬷诧异,见过她很多回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偶尔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偶尔也会不屑冷笑……却很少见到她笑的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吩咐秀芝说:“你去找秀平玩吧,顺便打听一下三老爷几时放班?”
秀芝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走了。
又叫了秀水进来,说:“今儿屋里没事,你去曼云姐姐玩吧,待老夫人回来再回来。”
秀水也不解,但还是到老夫人院子里。
曼云正在做针线,见她过来,看看漏钟,诧异地说:“怎么这个时侯过来?”
秀水说:“是五姑娘叫我过来的,说是等老夫人回来再回去。”
曼云“哦”了一声,这个五姑娘虽然接触没几次,但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她叫秀水过来必定是有用意的。想了想,拉着秀水到无人的屋里,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听说姑娘今天没能入宫,许是与此有关吧。”
曼云没想明白,只好放在一边,继续低头做针线,秀水在旁边帮忙着分线穿线。
午时正点,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回来了,秀水赶紧走了。
曼云叫小丫鬟们备茶,自己陪老夫人进里屋,帮她把衣冠都解了下来,另外换上家常薄衫。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青黑青黑,嘴巴紧紧地抿着,分明是受了气。换好衣服,出来到偏厅,大夫人已经喝上茶了。
老夫人坐下,端起茶杯,对曼云说:“把丫头们都远远打发走,你在外面守着。”
曼云应了一声,把丫鬟们都遣到外面去了,自己站在偏厅门口守着,竖起耳朵听着。
听得砰的一声,应该是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跟着老夫人说:“今日我一张老脸,真是丢的一干二净了。”
大夫人说:“母亲你身体才好,可别再气出病来。”
过一会儿,老夫人叹口气说:“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这么几户人家彼此都通消息的……罢了罢了,你上回说的,你大哥家的儿子,如今怎么着了?”
大夫人说:“先前是瘫着,听说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腿没知觉了。他是我们王家嫡子嫡孙,将来要继续家业的,虽说腿摔坏了,却也不辱没五丫头。”
老夫人疲倦地说:“就他吧,赶紧定下来。”
曼云吓一大跳,要把五姑娘嫁给瘸子,莫免也太过份了吧。
又好奇,不知道五姑娘知道了会怎么办。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8章 回天乏力
烈日当空,秀水走出一身汗水,回到蓼园东厢房,直接往里屋走,却被寒星一把拉住了,说:“别进去,二姑娘、四姑娘在里头。”
秀水低声问:“在做什么?”
寒星摇摇头说:“不知道。”
秀水竖直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低声跟寒星说:“我过去听听,你别叫出来。”
寒星连连摇头,秀水那理她,蹑手蹑足地走到门帘边。
只听四姑娘着急地说:“二姐姐别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被二姑娘打断了:“得了,又扮什么贤良淑惠?”
“没事,四姐姐,让二姐姐说吧。”阮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冷泉一滴一滴地敲打着石头。秀水方才走的一身躁热,听到她的声音,忽然间躁热全消。不由地诧异,平常还真没有觉得五姑娘说话好听,可是跟其他二位姑娘一比,就觉得她的声音太清凉了,而且另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凝神去听。
从门帘缝隙里,可看见三位姑娘都站着,二姑娘正面向着门口,脸上一层薄薄的愠怒,说:“今日你不在,但大大地长脸了,连带着咱们阮家跟着长脸了,谢贵妃亲自问起你了,她说,听说你们家的五姑娘为我家明月在雪地里站一个晌午,我一直想见见,怎么今儿没来呢?”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阮碧轻笑一声,说:“便是为这事二姐姐着急地赶回来告诉我?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声音变得凛冽,“可是二姐姐你好笨呀……”
二姑娘张口结舌地说:“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笨,真的很笨,原本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平白错过了。我若是你,我就会上前一步说,贵妃娘娘,此事实是误传,是延平侯府的梅林太大了,我家五妹又第一回去,迷了路,正好遇到谢二公子,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这样子的……”
二姑娘睁圆眼睛。
“……只这么一句,二姐姐的名声便会在京城名门世家里传开了,人人都会说,阮家二姑娘是个爱护姊妹、机智灵敏的姑娘。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什么?我的名声是坏了,难道你的名声就好了?你别忘记了,我姓阮,和你一样。京西阮府的脸面在我这里败了一回,你不去捡回来,却只顾着恼怒和幸灾乐祸……我问你,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二姑娘完全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姑娘也是满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一会儿,二姑娘回过神来,脸色绯红,一句话不说,冲出里屋。
秀水来不及躲开,和她打了照面,二姑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骂了一句:“作死。”然后冲出东厢房。
秀水看了她背景一眼,心里砰砰跳,一扭头,又看到阮碧正揭开帘子站在里屋门口,目光冷冷,顿时觉得口干唇燥,说:“姑娘……我刚回来了……”手指指门外,“老夫人她回来了。”
原本阮碧打算老夫人一回来就去露个脸,温言细语地讨个好,方才听二姑娘说起谢贵妃的话,估计去了反而更惹人嫌,只得作罢。见秀水局促不安地站着,眼波一转,有了其他的主意。“我知道你,你累了,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