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他没有反对,我牵着他往小休息室走去,进去之后顺手就关上了门。他一路上默默地随着我走,不置一词。
我也没再说话,只推他坐到小沙发上,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展开他握紧了的拳头,看到他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叹了一口气,去找春绯备着的小急救箱。
“……我是家里的三子……”
“嗯。”找到了!
“……因为是三子,又有了那样优秀的哥哥,生活似乎应该很轻松。”
“哦。”清洗消毒,涂上一点药。
“……可是并不是那样。正因为是三子所以不能放松,要对寄予的厚望给与相应的回报,又不能逾越作为正统继承人的哥哥们的成就。我很不甘心。”
“啊。”小心的贴上防水创可贴。
“……我从一生下来就被镶进了三男的框架,本分地在有限的画布上做出令人满意的画作是我的责任,我知道,虽然不甘心,我还是这样做了。论实力,我有不属于哥哥们的自信,可是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我都只能……”
“唔。”我抓住他无意识又想攥起来的拳头,按摩他的手指和掌心,让它们渐渐放松下来。
“……你只会说语气词吗?”
“啊。啊?”我抬头想了想,说,“这两天小心点伤口,最好不要碰水,勤换创可贴。”
“……”
他也只是欠缺一个倾诉的出口罢了,我说不说话,说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他这样一个聪明有主见的人,那轮得到旁人对他的人生置喙。
可是——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盯着我。
还在盯着我。
我当然不可能把他吃掉,所以我张开嘴巴:“其实……”
“为什么要那么轻易的放弃呢?”
镜夜:“争取了就能得到吗?”
“不争取肯定得不到啊!”
“有的东西既然肯定得不到,那还有什么好争取的呢?”
“争取了总会多一分机会,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呢?既然不甘心,还不试一试?”
“这么说,对你,我还是有机会的了?”
“……啊?我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两件事,不同的。”
“哪里不同?”
我语结,无奈的笑笑,问:“你不要转话题。再说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框架?”
镜夜挑眉看我。
我一笑:“好吧,你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我问得不好。这样问好了,因为有着三男的框架,所以甘心束缚着自己的才能,放弃其实唾手可得的框架以外的天地——你真的只、是这样想的吗?”
镜夜嘴角微微翘起来,目光闪烁。
“利己,自私,无情,温和,恰到好处的优秀,适时的困闷——倒是一个不错的面具。”
因为有瑕疵才显得完美的面具。
镜夜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的一点牙齿白得让人碜得慌。他凑到我耳边说:“我发现……”
他的呼吸吐在我耳廓上,暖暖的湿润的,很痒。我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半压在沙发上,身后是沙发扶手和靠背,前方生路遭堵,双手被他牢牢扣在身体两侧。敌方狡黠,我军被困,情形十分不妙。
“……我真是越来越……”
我被他的气场笼罩,心跳失速,脸红如血,晕晕沉沉,四肢软麻,浑身感官仿佛只剩耳朵在工作,竖起来等着他的“越来越”。
门砰的打开。
“七夜女儿,孩子他妈,你们没事吧?馨你拉我干什么,Host部快要开始营业了啊,别拉别拉~”
门砰的关上。
镜夜轻笑了一声,直起身。
我找回神志,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END
之后好一段时间我都没再去樱兰。也许是逃避,也许不是,但我知道我需要好好想想了。因为我突然开始动摇,我原先以为的想法,似乎并不是我真正的想法。这种感觉很微妙,就比如你去了大学A,并且以为自己实在不喜欢B所在的城市才做此选择,等到过了两个月去B市玩了两次,才隐约怀疑,其实当初只是为了远离家乡而已吧,而B离家实在是太近了——虽然大学A其实的确也不错。
又比如,我曾经一度以为,当初回到东京,是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是不想见到他们而作出的决策。可是当我在浅草祭上看到镜夜的时候,我动摇起来——怎么讲呢,其实早就动摇了吧。
浅草祭虽比不上江户三大祭,因其历史和规模而每年都吸引着上百万的人们前来观看,但也是个大型的祭典了,而且与三社祭一样在浅草寺举行。浅草寺入口的大门名叫雷门,雷门正门入口处左右威风凛凛的风神和雷神二将,镇守着浅草寺。雷门相当于金龙山浅草寺的总门,红漆八脚门是典型的宽边瓦顶。雷门最著名的要数门前悬挂的那盏巨大的灯笼,高3。3米,重达100公斤。远远可见黑地白边的“雷门”二字,赫然醒目,着实为浅草寺增添不少气派。因为时值祭典故灯笼被高悬收拢起来,看起来并没有3。3米高的壮阔。
我们正是约在这里见面。逃避了这么久,我想也该做个决断了——我去约他的时候是这样想的,我想他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穿着浴衣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镜夜已经到了。他身着墨蓝色和服,笼手而立,眼帘半垂,眸光清冷幽远。那和服墨蓝为底,绣有同色繁复暗纹,仅右边袖底银色藤蔓隐现,低调但是难得的华丽,却意外的衬得他透出些冷媚的意味。雷门两侧的风神雷神威武凶猛,更反衬得他不若凡人。
我在几节台阶下乍一抬头,就看到这家伙在上面花枝招展的德行,不由得愣了一下,不屑地一撇嘴。但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里没吃完的棒棒糖扔了,下意识地整整浴衣。
“七夜。”
“干嘛?”我唾弃居然有点紧张的自己,没好气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走吧。”他朝我伸出手,我看到他瞳仁里映出的我的身影,我一脸别扭的表情和情不自禁翘起的嘴角,还有不知不觉伸出的手。
这个傻X是谁啊,瞧那一脸荡漾的,真TM欠抽。凭什么他伸手我就得抓住啊?
然而我也只是暗自想想,我们俩的手就跟用502胶粘起来的一样,我想抽来着,抽不出。
……请让我第N次唾弃自己其志不坚。
我们拉着小手,唱着小歌,吃吃小吃,看看烟花,搞搞小浪漫,表表小白,快快乐乐的逛完祭典。
——对不起,以上是我的妄想。事实情况是,我们一路无言地走过了仲见世商店街,走过了宝藏门,正在走近观音堂。
小摊是越来越稀,人烟是越来越少。万千繁华眼前过,衣袖空空不留痕!
我现在很憋屈,十分憋屈。我想吃章鱼烧想吃棉花糖想玩捞金鱼,我过来这里是想玩的,大哥你非得挑这时候让我陪你锻炼身体吗?啊?!就算你一开始说的是“走吧”,那也不用就真的只是走路吧?!如果怨念有实体的话,我相信我现在周围肯定弥漫着一股黑色的怨气,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但是前面的家伙仍然走的悠闲自在。
我们临近观音堂,我以为要进去了,他却带着我一拐,又走了一段,进了一片小树林——话说这边我也来过几次了,怎么以前就没见这里有这么个树林呢。
月黑风高没鸟叫,杀人埋尸十分妙。
我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想象力赶上芒果台某大花评委了。
“冷吗?”镜夜回过头问。
我讪讪一笑:“不冷不冷。”
他笑一笑,紧一紧握着我的手。
幽深寂静的林间小路,只有头上的星光是明亮的,那山腰上的热闹人声仿佛是我的黄粱一梦,显得十分不真实。林间气温有些低,然而我正握着的手掌柔软而温暖。
我的心情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放松了身体跟着他走,镜夜似乎感觉到我的变化,停下脚步,我疑惑地抬头看他,额头正碰上他落下来的吻。
“马上就到了。”他没有再多话,揉揉我的头发,又继续前行。
我的脸有点热——幸亏这里没什么光。
又走了一段,面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小树林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稍高的小坡,左下方可以看到商店街那边热闹明亮的全貌,右边却是衬托之下显得更深沉的黑暗,头顶是都市里难得一见的星空,耳边是树叶的沙沙声和间获的虫鸣,而身边则是……镜夜。
我转头偷偷看过去,正对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吓了我一跳,他又笑。
我说:“镜夜……”
“什么?”
“你今天怎么没带眼镜?”
“……这都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不近视。”镜夜顿了顿,问,“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的确好看很多。”
他无奈地笑一笑:“你这家伙,平时倒是聪明得很……”
我怒。
他又开口道:“我可以始终温柔和善,礼貌体贴,我可以见钱眼开,阴险冷血,只要我想,我可以是凤家最完美的三少爷——出色,而不出类拔萃。”
“这样的我,也许以后会娶一个对家族有利的妻子,在家族产业里做一个闲人,在父亲和家族给的框架中规规矩矩地生活。自己的兴趣,喜欢,那些东西暗地里玩玩就好,是拿不到明面上来的。”
“……然后渐渐衰老,死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阵阵抽痛,然而当事人仍然是一副微微笑着的表情,搞得为他难受的我显得特别傻,……也更难受了。
“那也的确是我原先的人生规划。不过是伪装罢了,在这世上,谁不是带着几套面具活着。在遇到你之前,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做那个带着眼镜的凤家三少了。”
我的脸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
“七夜,我……”
“我喜欢你!”我闭着眼睛大声吼道。我自己是看不到,但我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