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的利益争夺,又和秋上林有什么关系呢?
话,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殷夜遥探望秋上林,探了一肚子气回广州。谁也不知他和殷老太爷关在别院书房说了整整一天的什么话题。他从别院离开,老太爷就住进了医院,不见任何人。
彼时程冲正准备扩张九重葛的规模,有批贷款迟迟批不下来,上林手头的资金都投入到了房地产中,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来。殷夜遥找到程冲,提出资金入股,程冲大喜过望。他虽然觉得以殷夜遥将来继承的集团规模,他不该将这点小产业放在眼中,但想着他和上林多年的情分,觉得有依仗。
谁也不嫌钱咬手不是?
公司具体事务上林大都放手给他,很少过问。程冲笑纳了殷夜遥的资金,他成为继上林之后的第二大股东,上林在签合同前一天得知消息,本想阻拦,但转念,又想殷夜遥这些年对她的事业不吝支持,哪怕在自己明确拒绝他之后,也从无抱怨,于是默许了这桩看上去稳赚不赔的生意。
如此一来,殷夜遥在摩卡猫猫和九重葛中都占有一定的股份,两人也时不常的因为生意而见面。长生在事务所越发受到重视,三天倒有两天见不到人,算起来,他们聊天的次数,反倒比不上殷夜遥。
半年前,老太爷病情宣告加剧,同时他宣布了一个消息:假如殷夜遥和秋上林结婚,她将得到老太爷名下三分之一的股份和遗产。股份和遗产都由她自主分配。
秋上林觉得错愕,想不通一向精明的老人为何突然变得糊涂,竟要把殷家股份分给一个外人。
很快,随着殷家相关人等找上门,她才恍然。
许蜜是第一个上门的。
她很直接,开门见山,秋上林和殷夜遥结婚,婚后股份卖给她,然后,支持他们离婚。
上林感到不可思议。
居然有母亲,不是全心全意为儿子着想,反而劝说外人骗婚。
结婚,转移股份,再离婚——她把婚姻当成了什么?
上林婉拒,许蜜的价码一层层加高。她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有点心动——许蜜许下的,足以让她两辈子不再奋斗,不再工作,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
然而秋上林从小最缺的是钱,最不缺的是吃苦。
在许蜜看来,她很不识抬举。
随后,不断有殷姓人士找上门,商谈,如何骗婚,如何补偿,如何许诺……她哭笑不得,自己又一次被殷家的老狐狸当成了靶子。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老狐狸年纪大了,担心自己随时咽气,想趁活着的时候帮孙子扫清障碍。三分之一的股份,诱人心动,哪怕明知是老狐狸的引蛇出洞计,也顾不得许多。
殷夜遥说,你和我结婚。哪怕婚后你把股份转给任何人,哪怕三天之后就离婚,我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上林感动,感动的想抽他两巴掌。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殷夜遥想,就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所以才有把握,才敢和老狐狸设计这出戏。
你肯结婚,我双赢。你不肯结婚,也达到了让在暗地里觊觎的人现在太阳下的目的。只要他们肯动,我不愁打不到七寸。
拉锯战僵持了半年多,三个月前,老太爷病情恶化。许蜜忍无可忍,毅然出手。殷家她动不了,难道还动不了小小的九重葛?
许蜜的手段如雷霆万钧,令人招架不及。上林小看了人性,更小看了权势对许蜜的诱惑,才会在她出招之后,招架不及。
她想,难道要我卖身救公司——NND,我又不是喜儿。
在酒店洗个澡,神清气爽,汽车再次开往目的地。
程冲说:“殷夜遥那头怎么表示?”
上林无可奈何:“你还看不出来,他巴不得我举手投降。”
殷夜遥一推三不知。
程冲愤恨不已:“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他入股!”
上林笑他太天真。不入股,难道许蜜就不下手?
毒枭殷寻踪
殷寻踪住在不起眼的小巷里,外表看上去与昆明遍地可见的居民老宅无异,桐木大门上刷的清油不知多少年未曾翻新,斑斑驳驳,露出桐木的原色纹路,铜把手光鉴照人,历经岁月侵蚀,上方印着扭头怒望铜狮手柄,铜狮的眼睛经历过人间沧桑世事变幻,早不复当年怒气勃勃的雄威,奋力而又沧桑的望着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
跨过门槛,上林并不着急进去,站在穿堂过道打量这处外表不起眼的民居。
旧式昆明,无论城乡,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盖得房子都差不多。用一句后世流行语,叫做“经济适用房”。有个别称,叫“一颗印”。
和北京同样的四合院,格局略微不同。昆明民居由正房、厢房、倒座组成,瓦顶、土墙,平面和外观都呈现方形,方方正正的好似旧式衙门里青天大老爷的印章,故称“一颗印”。
“三间两耳倒八尺”,上林打量了一番,喃喃。
程冲压着满腔的急迫,问了句:“嗯?”
她轻笑,丝毫不见紧张:“我说,这处房子是典型的三间两耳倒八尺。”她手指前方,细细讲解:“你看,平面是正方形,正房有三间两层,两厢是耳房,组成了一个四合院。中间是小天井,门廊在民间又称倒座,进深八尺,所以叫‘倒八尺’。我们刚才进来的大门正对正房,卡在正房对面的中轴线上,入口的地方本应有木屏风,就像我在北京刚买的四合院,由四扇活动的隔扇组合起来,平时关闭,从两侧绕行,逢节庆迎宾,才会打开屏风,迎客人入门,倒座、天井、堂屋容成一个宽敞的大空间。此地主人大约心性开阔,不喜割断,才将本来存在的隔扇撤了去,不担心外人窥视。程冲,这个人要么心胸宽广,要么就是骄傲自负。”
程冲抹了把冷汗,暗中窥视迎客的男人,对方笑眯眯,好耐性,任凭秋上林站在过道打量评论,任她对此间房屋和主人评头论足,置若罔闻。
上林见他恭谨而又谦虚的笑,稍稍有些诧然,笑道:“看来殷先生心胸宽广的紧。”
对方仍笑眯眯的,抄手侯着,不置一词。
殷寻踪没有摆架子,他就在堂屋坐着,既没出迎,也没避而不见,稳如泰山的坐着,冷眼看秋上林和程冲进了屋。
程冲恭恭敬敬的鞠躬:“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殷寻踪哼了一声,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上林身上,审视打量。
上林也恭恭敬敬的鞠躬:“殷叔叔,您好。”
殷寻踪冷哼:“我高攀不起,你还没嫁给殷夜遥呢。”
上林好涵养的说:“我和夜遥从小认识,勉强倒也算朋友。临来前他还特地嘱咐我,要代他向殷叔问好。”
殷寻踪冷笑:“我可不敢当。”
他今年四十多岁,继承了殷家人的俊美,虽青春不再,气度面容依稀能找出当年的风采。坎坷的人生经历,造就他阴霾的性格,至少在程冲看来,他是大枭。
殷寻踪是殷老太爷庶母哥哥的儿子,且,不是正房所出。他的母亲是酒楼里陪酒的小姐。
殷寻踪的父亲并不因为自身庶出而对庶子另眼相看,殷寻踪母女在殷家一度活的艰难。他长到十八岁后,他父亲才发觉自己的庶子能耐不亚于自己,父子俩蠢蠢欲动,试图夺权,最终失败后,被殷老太爷明升暗降的贬出了殷家权利中心。随后殷寻踪和父兄闹翻,独身一人跑到在当年看来属于蛮荒地带的云南,单打独斗,在这儿闯下了一番基业。
他贩过毒,运过军火,倒卖盐,跟着马队走私,用殷老太爷的话说,他是一头孤狼,幸亏他是一头‘孤狼’。
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毒枭,能在多次严打中存活下来,并成功漂白,转身一变成为政府官员的座上贵宾,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孤狼,他也是成功的孤狼。
不到万不得已,上林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和这类人打交道,最坏的结果是被他一口吞掉,而最好的结果……大约也要落个两败俱伤。
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她做出如许决定。
大不了放弃云南的基地,九重葛损失惨重,从头再来。
有摩卡猫猫撑着,有她未雨绸缪多年攒下的不动产垫底,就不信再摔,能摔我到地下室?
人说,生意场上的,无论男人女人,都是披着皮的畜牲。上林洛丽塔的歪着脑袋问程冲:“你知道区别在哪儿吗?”
程冲想了半天,试探:“公畜牲和母畜牲?”
她很正经的摇摇头,严肃的说:“真畜牲和假畜牲。”
司机握着方向盘,手哆嗦了下,车身不受控制的向别的车道打了滑,虽然老道的驾驶技术让它没有遭遇交通事故,但旁边车道无辜受到惊吓的车辆很是恶狠狠的按了几下喇叭,紧随其后的轿车司机按下车窗,探出脑袋正要破口大骂,视线落在车屁股的车牌号上,嘴巴紧紧闭上,缩回头,安静、安分、安全的,缓缓远离了他们。跟在他后面的车辆见前面的车子车速减缓,不知所以,纷纷超车,缀在了秋上林的车子身后。
被超车的司机呸的一口,骂:“傻X!”
跟着车牌走,三步一晃悠。
就算对方司机是菜鸟又怎样?哪怕全是他的错,遇上那位,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上林很想继续解释真畜牲和假畜牲的区别。然而程冲非常渴望见到明天的太阳,强烈表达了不想听的意愿,上林不好强人所难,遗憾不已。
但她还是嘟囔了一句:“其实我是假畜牲来的。”
程冲假寐,装没听见。
坐在堂屋百年相传的檀木椅上,程冲很想告诉秋上林:“其实你是真畜牲来的。”说话时表情一定非常,非常诚恳。
说假话谁不会?程冲一向以为,自己就够能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