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样子和声音一样,轻缓柔顺。
仿佛她是一片云一般,一瞬间就能飘到九霄之外。
她给了我一个水袋和几块白碗糕,我紧紧扯着她的裙角,哭闹着要她别抛下我。
我知道她不是我娘亲。
但我向她撒娇了。
她很无奈地将我抱在怀中,她喃喃地道:“或许,我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我想她是喜欢我的。
喜欢我做她的孩子。
她给我取名叫白岭。
我一直叫她娘亲,她总是纠正道:“岭儿,我并不是你的娘亲。”
她骗人!她的神情分明就与我娘亲的一般无二,她明明给我取了名字,为何她却不承认?
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人的家里。
她总是企图将我送给别人,而我总是拉着她的裙角哭泣。
我不要衣食无忧的生活,就算是日日喝白水,吃糙米烙饼和白碗糕,我只要和娘亲在一起。
后来,她放弃了给我寻找归宿,开始传授我一些武学知识。
我想,她不要我喊她娘亲是因为要收我为徒。
我喜欢她抚摸着我头发轻声说:“岭儿,你学得很好~”
只为她那幽然绽放的笑容,我可以倍加努力。
我化不开她心中的忧愁,我希望她因为我的努力而开心……
她给我讲过许多故事。
她的故事里有一个花容月貌性如烈火却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的少女;一个风华绝代风度翩翩却一肚子心计的千面公子;一个俊朗机智的少年侠客和一个……总是在冷眼旁观,想加入却不敢加入的少女。
那少女是一个大家族的领袖,要去刺杀自己的生父。
那想了许多办法,最终定下的却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大计策。
她要叫她的父亲被天下人耻笑、唾骂。
那少女放弃了她爱的男人,因为她的父亲是那个男人的杀父仇人。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她放弃了另一个爱她的男人。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
Part 2娘亲总是带着我连夜启程赶路。
我习惯了在马车里枕着她的膝盖入睡,也习惯了在微明的晨色中她轻柔地将我唤醒。
她淡笑着递给我一杯温水,对我说:“岭儿,晨起练功了。”
后来,娘亲变胖了。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我很惊讶,原来人都是被娘亲吃到肚子里养大的。
当我这样说给她听的时候,她笑得很是开心。
她说:“岭儿,我们是人,不是吃人的妖物。”
我们开始住店,因为娘亲说太急着赶路对孩子不好。
娘亲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吐,却没吐出什么东西。
她说是因为她肚子里有个小孩子的缘故。
我想那一定是个很调皮的小女孩子,等她被娘亲吐出来以后我一定要教训她!
马车经过嵩山的时候,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娘亲停下马车去买干粮,让我在马车里等着。
一只很漂亮的虫子爬上了我的胳膊,它有五种颜色的漂亮花纹,还有两个会挥舞的小钳子。
娘亲掀起车门帘时一眼瞧见那只虫子,惊叫了声:“岭儿!”
我就觉得胳膊一疼,随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
再次清醒的时候,娘亲的面色很是苍白,她的身边站着很多光头的男人。
娘亲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道:“岭儿,以后莫要玩蝎子。”
那些光头的男人请求娘亲将我留下,说我很有“慧根”。
我看见她红了眼睛,对那个最老的男人说:“别为难岭儿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她潜退了所有人,在我身上移植了一种蛊。
很痛很痛。
我不懂,却哭不出来。
她温柔地擦拭着我额上的汗,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告诉我:“那蛊叫忘忧,移植母蛊会产生剧痛,痛过之后两个人就血脉相连,此后不论天涯海角,灵犀一动,心便有所感。”
她将一个装着子蛊的小瓶子交给我,微笑着说:“岭儿,想下蛊的时候,别犹豫。”
她送了我一本没有封面的书,要我千万别给他人瞧见。
那一夜,她坐在我床前,笑着流了一晚上的泪。
天明的时候我睡了,她却离开了。
我错了。
我不该让那只蝎子爬上我的胳膊。
那些叫和尚的男人说,娘亲为了救我,给我输了不少内力,自己变得很虚弱。
娘亲会死吗?
我将那本书藏在胸前,我一定要会认识天下间所有的字,然后将这本书学会,带着一身本领去找娘亲和小妹妹。
我告诉和尚们,娘亲是我的恩师,我可以念经学佛法,却不能忘记娘亲的恩德。
一个很老的和尚为我剃了度,他说他不会勉强于我,因为佛祖是不会勉强任何人的。
他是我挂名的师父,教我认字、诵经,也给我讲许多佛祖的道理。
我开始学娘亲一样温柔地淡笑,温柔地说话,温柔地做所有事。
Part 3在寺中,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也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故事。
原来,娘亲喜欢的那个少年叫沈浪。
原来,娘亲叫做白飞飞。
我在心头窃喜。
因为她让我随了她的姓氏,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姓氏。
忘忧母蛊的感知越来越弱,最终只剩下了一点点。
我日日念经,希望娘亲的病能好,希望在我练成一身好本领之前她能在远方等我。
多少次午夜梦里,我从娘亲的轻唤声中醒来,厌恶起自己……
后来有一天,我曾经救过的病人送来了一个女孩子。
她怀着孩子,奄奄一息。
我却手脚微热,兴奋不已。
那位大婶说,她是大户人家遭人欺凌的小婢,被随意地丢在了路边。
我却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她的手虽细嫩白皙,食指与拇指间却有一层茧。
茧不厚,结了才不满一年。
这个女孩子,像是个手工艺人,也有可能是哪派才学暗器的入门弟子。
她面上贴着一层面具,肚子上覆着一层皮,就连她穿的衣裳裙角、袖沿里都似藏有东西。
我体内的母蛊告诉我,她是当年娘亲怀着的小妹妹。
我很想知道她的本来面目,但我终究没有揭去她的面具。
只是小心清理着她的伤,接着她折了的骨、断了的经脉。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是谁?竟将她伤害至此?!
她醒来的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站在竹屋门口静静瞧着雪纷纷扬扬落下,然后听见了屋中人的问话:“有……有人么?”
她瞧着我的样子很奇怪,像是觉得惋惜,又像是在希望什么?我有些慌乱,只能让自己如娘亲那般淡淡地笑着,道:“女施主醒了。”
当我报出我的法号之时,她竟有些难以置信,说她叫无疾。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
我有些欣喜。
恍惚间,竟好像回到了当年。
只不过我站在了娘亲的位置,而她站在了我的位置。
然而她又不完全是我,那种相似中带着的相异,引我想要多与她相处。
一时间,竹屋里的一切似乎都因她的来到而有了喜庆的味道。
Part 4我喜欢对小妹说佛经,然后看着她略带着顽皮的隐忍神情。
她并不是不耐烦于我所说的故事,她只是对佛经上的那些故事有不同的想法。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
慧能却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她打起瞌睡,我叹了口气。
因她仍不愿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有些气闷。
而她却忽然开了眼,摇头道: “错了。”
“身如普提树,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如明镜台,说的是以人心为镜保持理智,这是教导长有一颗心的人们时刻警醒自己要善、要自律。
我喜欢这个说法,因为它没有佛道俗之分。
而你瞧后一首,那是佛家的“悟、空”,就是万物皆佛,不分彼此,一切自虚无来,往虚无去,无尘无心,无心无尘。
可是和尚,你觉得拥有慈悲之心的人真有可能么?”
我愣住,她竟瞧见了我的心么?我心也蒙了尘,却是一生不愿拂拭的凡尘,这些年,我空长了心病的躯壳,却仍带着白岭的心,若未遇上她,或许还会在自责与自怨中修习着经文与武学。
她说:“修佛之人若真修到了那个境界,什么都是没有的,连本体的心都没有了,你又何来慈悲之心去救我?只因你堪破这万丈红尘之后,连众人、众神皆为空,何况区区一条人命?”
她错了,我救她是因我未堪破。
她们是万丈红尘中我剪不断的牵念。
我想辩驳,却已无力,只听她说:“若众生都悟了这无心无尘的唱揭,便劈这山,砍了这树,散了那些和尚。
有心修禅之人,何处不是禅院?”
这,是娘亲希望她带给我的么?
心病是我的禅,情是我的禅院。
若她需要,海角天涯我都随她去得。
我拔足跑出了竹屋,直奔少林寺。
我要对心湖说,我要还俗。
Part 5那些老师父想让我当掌门,不仅仅因为我的武艺和针石在心字辈师兄弟中稍高一些,更因为他们不希望我去找娘亲。
他们暗示,娘亲是妖女。
心湖并不很知晓娘亲的事,却能说得出“江湖传闻与少林无关”这样的话。
说明他六根已静,心无旁骛,我让他当上了掌门。
他对我一直很尊重,他认为总有一日我会带领他们将少林发扬光大。
所以我在求去的时候,他不肯我离去。
他说他只是代掌门,于佛学的领悟并不比我高。
我说我堪不破红尘,强求也是无用。
我与心湖昼夜不息地讲经论道,我急切地想把这许多年所悟所想交与心湖。
心宠说,他们抓到了盗取经文的梅花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