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郑家的两姐妹,最终都嫁进了袁家。那巾帼不让须眉的郑婉芷,后来嫁给了袁泠傲,即是当今的皇后。至于晏翡,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因为,她嫁给了顾皓熵,做了宁王妃。
陆茜柔当年曾对泠霜说过,郑家不与袁家争天下,所以,母仪天下的,只能是郑家的女儿,那时泠霜还不信,而今想来,母亲的眼光,果然比她远,比她透彻……
昔年闺阁密友,而今死的死,离的离,剩下的,也几乎都反目成仇了。
织造局的妆花团锦,御用袍料的袖口皆是金银丝线缂成的云海盘龙图案,一层一层往上,再是八宝如意,绕绕叠叠的绣线,将袖口愣是圈出一道硬边来,扫在脸上,一挑一拂,落处冰凉地一如他的指尖。
菖蒲清苦的气息越来越浓,一阵一阵撩拨着她,再是不愿,再是逃避,这一刻,也终究是要面对的……她岂能一辈子都昏睡?!
忽然一阵温热,她能感觉到他俯下头来,鼻息已喷到了她脸上。
隔着三年的烟尘,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来,清眸如水,看着只隔了寸许处的那张脸,那样笑着,唤了声:“二哥哥!”
袁泠傲霎时间硬生生刹住,竟停在那里,霍然睁开眼睛来,看她,半分也动弹不得。
锦衾一夜梦阑珊(下)
已是六月里,临安的天气开始热起来,正午的大日头底下,穿着单衫都开始嫌热了。
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是盛时。牡丹、芍药、玉簪、山茶、紫薇、广玉兰……彤彤艳艳,一个个暗自叫着劲似的,团团硕硕地仰着,叫底下那花萼都险些要托不住了。尤其是那紫薇,据说晋惠帝的时候,瑗妃极爱紫薇,所以,阖宫上下遍植紫薇,一到盛夏时节,那粉紫的粉红的紫薇花影,重重阵阵,将整个御花园都要盖起来了。
因着去年开始的战事,举国上下都景况惨淡,宫内更是消沉一片,后妃们都各自安安分分地呆着,连逛御花园的心情都没有了,就怕那一日招了皇帝的眼,落下什么无端的灾祸来。
可是今日,这沉寂已久的御花园,就好比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将整个园子吹得姹紫嫣红开遍,只为博那新娇客一笑。
人人都说,今年的紫薇开得格外早,诡异得很,就像这个忽从天降的长公主一样。
袁泠傲从前线回来的第二日,内廷上下便知道了长公主归来的消息。虽说汪重已经极力将皇帝亲自前往金陵的这一笔掩住,只是轻描淡写将‘接回’的过程带过去,可是,明眼人一看,早已料到怎么回事了。
长公主忽然从敌营归来,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再加上外间盛传她早已被段潇鸣虐待得疯了,对于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忽然回到宫里来,莫说是整个内廷,就是整个临安城都轰动了!
随着‘长公主已经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关于她到底疯没疯,成了宫里宫外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个月过去了,对于袁泠霜的传闻,越来越绘声绘色,几乎在临安城的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议论此事的声音。
有人说,她确实疯了。也有人说,她没疯,好好的,跟常人没有两样,神智清楚的很。
满城风雨,谁也无从考证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总要由其他更有玄机的问题来吸引大家的视线才能淡下去。所以,随着前方的战事越来越危急,百姓们已经不再关心她疯没疯,而是更关心她的身份。
有人说,她是装疯,混到宫里来,为敌军窃取情报;还有人说,她没疯,之前装疯是为了窃取敌军情报。黑白两面,是非功过说什么的都有。袁泠霜到底是国之英雄,还是国之窃贼,人人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还不罢休。
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从市井闹到了朝堂。一些老臣纷纷上疏,建议将长公主移居别地,也好‘安心静养’。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而那事件的主人公却是安恬得很,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生活。
“怎么在这里打瞌睡,小心着了风,又闹不安生!”泠霜正在花阴里坐着,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她额头,冰凉一片。
沉吸两口气,待睁开眼来,眼神已重复清明晰亮。她偏头眨巴了两下眼皮,俏皮地笑道:“好容易躲出来一会儿,又让你找着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袁泠傲听了,不回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眼底的深处。
泠霜只是偏头娇笑着,如身旁盛开的那一朵牡丹,姚黄国色,那珠蕊琼花里盛着的夏初暖煦的阳光,即使明知日后,便是炎炎烈烈,炙烤催烧,也不管不顾,只知此时,这一寸熙风里,这一张笑靥。
“打小就是这个脾性!谁知这么大了还不肯改了去!看你以后怎么是好!”那一双眸子太过清澈,清澈地让他抓不住半点破绽,这样直接的对视,那里像一汪菏泽,一寸一寸泥足深陷,纵使死的那一刻,看到的,依然是蔚蓝澄澈的天空。那一瞬,恍然如梦。几乎,连他自己都要信了,信他的霜儿,真的回来了……
“才不怕呢!有你在。”脱口而出的一句,让两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午后的风,裹着青草香,柔暖熏人。一路过来,从那一朵姚黄的花瓣边缘擦过,惊破了栖息在上面的那一只一色的黄蝶的梦,振颤着翅膀,翩翩又飞走了。
她鬓间的碎发被这一阵清风拨了下来,吹散在颊畔。耳边,依稀听见那只蝶扇翼的声音,细碎地,被风一吹,就散了。
自从她被发现私自去袁昊天书房被重罚之后,她还是背着家人偷偷地去,每次去,都无一例外地趴在楠木书桌上睡着了,那一只和田籽玉琢成的笔搁,正好被她拿来垫着脑袋。她越来越肆无忌惮,每回都睡得安田,嘴角还挂着笑意。因为,她知道,二哥哥一定会在父亲发现之前把她平安‘偷’回去……
有他在,她永远都不用害怕受父亲的罚。因为,他永远会为她挡着,就像那次的那顿板子,他被打得站不起来,被两个小厮架着到祠堂去罚跪。睡到半夜,她偷偷爬起来,跑到那里,因为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所以她不敢进去,只能隔着门缝偷往里瞧,一排一排的祖先牌位前,长明灯的光亮极了。他被打得直不起身来,只能弯着腰跪。第一次,她看见,她最优秀的二哥,身形佝偻,对着她的那个背,满满的都是血渍……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那时有多内疚,有多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勇气去向父亲承认,恨自己懦弱到只能隔着门,躲在角落里看着他流眼泪,连哭都不敢出声。
“若是我不在了,那你怎么办?”冰凉的指尖划过颊边,宛如一条冰凉的蛇,从耳后爬到脖子里,抚过颈侧幽蓝色的血管,那指端的凉,隔着薄薄的皮肉,印到血里,直直流进心脏。
鬓旁的散发被他重新拢回了耳后,他永远没有温度的笑凝在唇畔,眼睛直直盯着她,不容许她有丝毫逃避。
他的眼,包罗万象,囊括四海,永远也没有人能看到那眼底是什么,就算是她,也不例外。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你也要走吗?也要跟父皇母妃一样,去行宫驾幸?那,也带我去吧?”她的眼底漾起了丝丝忧虑,言辞恳切,无辜地就像一个孩子。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陪你一起等他!”他道。
“等?等谁?”她问。
“等该来的人!”他答。
“谁是该来的人?”
“来了,便知道了。”
“那要是他不来了呢?”
“有你在这里,他不会不来。”
她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
他们都在赌,各自下好了赌注。这一局生死,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
此刻,她的心反倒安宁了。因为,她早已输无可输,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在那日选择睁眼面对的一刻,她能如此从容地看着他的眼睛微笑:“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事,你回家了。不过病了一场,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他这样答她。
“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大哥呢?皓哥哥呢?怎么我病了,他们都不来看我?”她疑惑地问他。
“都去忙各自的事了,皓熵回齐国去了,至于大哥嘛,你说他会在哪?”他深深地望着她,眸底欣然玩味,嘴角挑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反问道。
泠霜丝毫不避,孑然一身,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镇定自若地笑着,须臾,‘咯咯’一声笑出声来:“那,自然是在哪位花国名魁的绣床上了!”
良久,两人俱是一笑。
“好,那,我就等着,看看那人,到底是谁!”泠霜将手里的一柄宫扇把玩了一遭,终于执起来,遮在面上,笑意深沉。
袁泠傲看着她,素纨面上的一幅工笔海棠春睡图,映着她海棠红的一袭广袖罗裙,淡淡的紫红裙裾铺开在她身后,衬着大病初愈的一张素颜,铅华不染,脸上却被午后的暖气熏得上了红晕,乍一看去,娇媚异常。
“我还有事要忙,叫人送你回去吧。”汪重已经在那边花丛后面候了良久,他早已看见了,只是最近那奴才越来越不安分,朝臣上奏要将泠霜迁出宫去,少不了那奴才在背后使力煽动。他看着汪重愈来愈厌烦,成心将那老阉奴晾一晾。
“不要,成日躺着,连骨头都要散了,就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嘛。”泠霜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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