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看一眼赞进,眸子微弯而赞,“你越来越长进了。”看人也好,处世也好。
赞进一咧嘴,他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直傻,但身上还有些最纯的特质仍保留完好,“墨哥,我在前头开道,你跟紧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幽暗的密林之中。
木屋的门缝里,一双锐利的老眼,射出极精明的光,紧盯着那两道背影,直到消失在深处。
西山顶上,大风哭。因为两边的山要比西山高得多,小小的西山头就成了低谷地,风穿过去时,呼呼鬼嚎。顶也不大,四角十丈八丈长宽,除了一块高兀平板的岩石,周围都长满了大树。
路已经到了尽头,可是,顶上仍不见元澄。
“正如那老太婆说的,没什么风景好看,只有吃风。”赞进一说话,风就灌进两口,吹得他抬手遮眼口鼻,“是不是大公子写错了?”
不,元澄是不会写错的。
西山听泉。用听的,而不是用看的。墨紫一咬唇,突然爬起岩石来。她今日穿了女装,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所以爬得有些辛苦有些拙笨。
赞进虽然不理解她要干什么,但二话不说,就在她下方护着,等墨紫上了岩石,他才施展轻功,三两纵就落在她面前。
“墨哥要上岩石,为何不让我带?”多简单,不用她气喘吁吁。
墨紫睁大眼,然后嘻嘻笑两声,很是懊恼,“哎呀,我忘了。你不早说?”
“……”赞进张着嘴,眨着眼,十分无辜,想说冤枉。
墨紫食指竖在嘴前,让他噤声,自己盘腿坐了下来,“赞进,你也帮我听听,除了风声,还有其他什么声音。”
赞进欸了一声,也盘腿而坐,双手拢在丹田,是发内功之势。
墨紫不管他,闭上眼,凝神静气,开始听。
叮——她眼珠子转过,眼睑动。
咚——她眉毛拢起来,又挑上。
“这声音我刚才怎么没听见,叮咚叮咚的?”赞进也听到了,睁眼诧异得问。
“让风声掩过去了,而且我们又只顾找人。”便是武功高,也不能一心几用,反之,方法得当的话,不会武功也能听声辩位?不,她不会。她只能听到声音,辩不出方向。“赞进,声音从哪儿来的?”
赞进往岩石外边走,啊叫了一声,转头对墨紫说,“这里有路”
墨紫连忙过去一看,以为应该是悬崖的,竟是一个坡,虽然陡直,下去有难度却没有危险。这个窄坡路正好被挡在大岩石的后面,因此在顶上看不见,必须要爬上来才能发现。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妙然。
“下去瞧瞧。”墨紫想都不想,抓住窄坡上的草,小心滑了下去。
赞进见墨紫又没用上自己,好像突然有些明白,凡是她能做到的,不会麻烦他人。马上,对她的敬佩再多一分,却也不说什么,只管努力跟上她的步调,保护她不让意外发生就是。
下了坡,便入密林。
小路上,一群乌鸦被赞进叱喝着赶飞的同时,墨紫就看到一座残碑,残碑上有字——
泉。
她心念一动,难道这就是西山听泉的正解?
“墨哥”前头赞进猛止步,声音里惊诧。
墨紫走上前,看到密林已经到了头,面前一片草地,长得齐膝高,风一吹,绿面掀黄,凹凹凸凸,泛出秋色。
然而,赞进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这草地特别齐整,而是因为那些凸起的土包上竖着一块块石碑,赫然是墓碑。
墓碑无字,不新,却很干净。
这时,叮叮咚咚之声已近在耳侧,从草地那面的林子里传来,悦耳却不含音律,且也没什么规则,就好像是随心所欲敲打出来的。叮叮金属音,咚咚擂鼓声。
“墨哥,这是死了多少人啊,这么多坟?”赞进见墨紫踏上草地,忙又跟好。
“满门抄斩,连家丁丫环都得掉脑袋,你想会死多少人?”墨紫长叹一口气,这些无字碑,如果所料不错,就是元家人的吧。
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走在这里都会觉得压抑痛苦,看着这些林立的墓碑,更是油生出一种莫名的恨意,不知仅留的那个人要忍受多大的悲愤?应该享受家人疼爱的年龄,却一下子要背负那么多仇恨。以前看书,时而觉得那些以报仇为一生目标的主人公很傻,但她现在终于彻底理解了,因为灭门是对人性美好一面的毁灭打击,只有幸免遇难的人才有切身体会,旁人很少能真正明白。
进了林,阳光正好,阴霾顿消。
林是相思林,树是相思树,豆是相思豆。
豆儿尚青涩,红期还等在九月的梢上,偷偷瞧。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28章 白衣非雪
第228章 白衣非雪
细长得相思叶,在风里簌啦啦地响。
木香,豆香,叶香,这几种香气,令人心神宁静。
墨紫转身,看那片竖着墓碑的草地,好像突然平和而清远。
“这里叫泉冢,取我父亲名中一字。”
已经是她很熟悉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润,让她觉得宽慰。这人,也许,就如他自己说过的,对报仇不再像以前那样迫切。
她侧过脸,便看到他。
白衣胜雪。
她的记忆中,元澄除了染血的囚衣,再没有穿过非黑色的外衣。黑色,各种各样的黑色,她曾经认为是最接近他的本色。只要看到他的黑衣,她就会警惕会小心,告诉自己,这人温润的只有外表。而且,他大概是能把黑色穿得最华丽的人。
但,他今日一身白,素白,纯净白。白中绣银线,银线成朵朵大菊,花瓣如钩,散发在衣角,襟边和袖口,色泽与白衣相藏,光泽与日月争辉。
他高扎髻,戴珍珠发冠,墨眸映着树叶间落下的阳光,让白衣衬到几乎透明的面容,对她轻展微笑。
原来白色比黑色更适合他,因为他本来就出身在书香门第的最贵之家,自幼的品性高洁不沾尘。
那瞬间,墨紫想,如果元家没有被人陷害,元澄还是元氏小公子,她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结识他。一个庸庸碌碌的小掌事,一个胸怀天下的大才子,怎么可能相遇?
“元澄……”她本来打算一见面,就西山听泉四个字,先刮他一顿臊脸。如今,没了理由。“为何是无字碑?”
“不能有字。”元澄捉袖,作了个请势,“你忘了,元氏仍是罪臣。”
仍是罪臣啊——心里有些感慨,墨紫随他走。
赞进要跟,眼前一花,出现一个中年人,他神情立刻一正,抱拳恭声乙前辈。
墨紫看到了,奇怪,问元澄,“那人不就是把赞进点睡点醒的?赞进怎么好像跟他很熟了似的?”
“上回你被人掐脖子,赞进求我让他跟乙单几天,具体学什么,我没问。”元澄笑道,“乙单说,孺子可教。我没听这人夸过谁,你收了一个宝。”
“怪不得失踪了几天,又不肯说去了哪儿,回来后整个人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成天拉着警报的一副表情,可我觉得他还是原来那样好一些。”墨紫盯着元澄优雅的脖颈和一丝不苟梳上去的乌发,决定快走两步,并排。
“他跟着你,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做不到,那还是早点舍了好,免得害人害己。”元澄说话老大不客气。
“听你这么说,难道那个叫乙单的,就能随时为你舍命不成?”墨紫反问他。
“他未必情愿,不过既然把命卖给了我,为我舍命似乎应该。毕竟,我花了很大一笔钱。”元澄挑眉,眼线轻轻飞起来,还挺得意。
墨紫斜瞟他,摇摇头,“你还没尝够在南德得到的教训,是不是?钱,买不到一切的。”
元澄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让她停步,“多谢提醒,你——放心。”
墨紫轻轻抽回袖子,面色禁不住有些赫然,“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像我们这样的人,自己的事就得自己当心,依赖不了别人。”
元澄看着空空的掌心,目光落在她眼里,“我以为,墨哥收服人心的本事很大,登高一呼,便有人以死效命。”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墨紫微笑看了回去,“先不说你这话真不真,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有人为我死。”
“好说。”元澄将手收回袖子里,再度往林子里走去。
关于泉冢,墨紫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又问不出口。元澄离开大周的时候,还是个五岁的孩子,而这些相思树,至少近二十年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他后来安排的。碑很干净,草很整齐,林很美丽,可见费了很多心思。难道元家还有人和他一样幸存下来了吗?
“西山听泉。元澄,你下回再有什么约的,能不能把话说全?要不是我这人有时候倔强,我刚爬到半山,就打算原路返回。这要是放了你鸽子,你可不能怨我。”墨紫别的不好抱怨,这事还是可以说两句的。
“放我鸽子?是爽约的意思?”这几个字有趣。
墨紫笑笑,点头说是。
“你似常用些有意思的说法。”鸽子一放,人就空等了。
墨紫自然不好说自己是千年后穿回来的,只好假装谦虚,“我觉得形象些,大家好听懂。”
相思林其实不大,没走一会儿,就看到白布成屏,圈出一个圆。绕过布屏,就见一块平整草地,草比泉冢的矮短,好像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草地上放了三张席,席上有虎脚伏案。一桌案上有酒壶酒杯,应该是元澄的座席。
不过,吸引墨紫目光的,不是这些看似精巧的摆设,而是圆圈中心一面大鼓,以及树上挂着的一只铜铃。想来,叮咚之声就是从这两样东西发出来的。
“你这是不是就叫用心良苦?”墨紫指指那鼓和那铃,“为了制造出听泉的效果,而且居然不怕别人听见。”让人发现这西山背后埋着一家子叛国贼,他元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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