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只摇头浅笑,摸着胸前的观音佩说是他“额娘”说官场不好混,反正又饿不死,好不容易大风大浪都过去了,不想抛弃平静的生活再去接近危险。弘旺口中的“额娘”不是生母张氏,而是嫡母郭络罗氏,弘旺对八嫂的尊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八嫂亲手逼疯了弘旺的生母,可弘旺却说是自己的生母自做孽,说八嫂能留下他一条命并上心教养已是以德报怨了。他在弘旺的书房里见到了八嫂的手书,不是文章,不是对联,而是小孩儿学写的大字,笔意间依旧能感受到拂照之意,难怪弘旺念念不忘的只承认八嫂这一个母亲。张氏依旧疯着,弘旺只是给她必要的照顾,并不太上心,也没有多少感情。
弘旺的态度让他明白,这个优秀的孩子是八嫂教出来的,他的命是八嫂给的,他的生活是八嫂给的,连他的思想里都充满了八嫂的影子。弘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恩漠视的性格绝不能到朝堂上去,哪怕他有才也不能用,而且皇上也容不下他,实在是太可惜了。弘旺的生活依旧是被监视的,他妹妹那里倒是没人注意,可弘旺似乎不太在意,拿出一幅十分珍重的卷轴给他看,上书八个大字——处变不惊,庄敬自强。那卷轴已有些年头了,弘旺说是他跟已经死去的弘时打架那会儿八嫂赏他的,说就是那八个字撑着他的脊梁骨让他活的还有个人样儿,说八嫂教他贵族贵的是心,不是头上的宝石顶子和腰间的黄带子。外头监视他的人不过是白费劲,别说是他不知道八嫂生前的安排,就算知道也不会开口,他的阿玛额娘为自己的行为负了全责,别人也是一样的。弘旺说先帝爷活着的时候八嫂原本想走,所以当时就教了他洋文,可八哥不肯走,想等到先皇去世再离开。可后来先皇监视他们,谁都没走成,都死在皇城了,人都已经死了,连尸首都烧了,请他不要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因为他一去搞得他们全家人心惶惶。他听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听说八哥他们在老十四还有希望争夺皇位的时候就曾经想离开,他脑子里只闪过八嫂生前的一句话:“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活的这么累?”。
八嫂真的很讨厌皇室吧,她斗了一辈子,最后搞得自己连尸首都不能留,她累了,真的累了,所以选择了离开,皇上能留住活人,但不可能留住鬼魂。弘旺拿出皇上一直想要的八嫂亲笔给他看意思很明白,他们已经逼死了不该死的人,高抬贵手别再折腾了,不然谁都不会好过。弘旺说他很感激皇上把他们从宗室中除名,说八嫂一辈子想离开皇室没能实现,现在他们兄妹都不再跟皇室有关系了,八嫂忌日的时候也算有个交代。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弘旺那里的,心中对自己卑鄙行为的鄙视几乎要把他压垮,弘旺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埋怨,反而像在叙述一段尘封很久的记忆,对弘旺来说八嫂的离去只怕比八哥的死更打击人。回到府里他一连几天都睡不着,八嫂对财产的处理说明她是多么的痛恨皇上和先皇,痛恨他们的贪心让她一无所有的过了一生,一无所有的离开。弘旺手上有八嫂的东西他没说给任何人知道,传到皇上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皇上日前刚下了密旨给与老十四他媳妇儿和与八嫂交好的蒙古王妃乌日娜,要她们送些东西上来,因为据说八嫂曾经送给老十四和乌日娜一些东西。现在除了眼镜皇上最想要的就是八嫂的东西,哪怕是随手涂鸦也好,连八嫂给皇上的战表皇上都仔细的收着,虽然那些东西只能表达八嫂对他的恨意。
因为八嫂在纸条中说自己深信人有来世,所以皇上对道士几乎有些着迷,整天炼丹吃药,圆明园已经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皇上算是着了魔,不止炼丹吃药,而且大兴土木的修缮圆明园,整天住在那里,八嫂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在皇上回紫禁城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起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的屋子是在原址上重建的。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八哥死了才四年,他就已经心力憔悴了,军机处太过集权,集权的后果就是把作为主要决策者之一的他累得要死。鹤膝风几乎让他走不了路,去哪里都要人抬着,比废人强不了多少。皇上为了表示恩宠总是赏女人给他,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在处理政务和八嫂留下的麻烦之后再去应付女人了,而且他的嫡妻虽不再年轻,但进退知礼、温柔体贴,老夫老妻的拉拉家常倒比侍妾的撒娇耍痴更能让他放松。他跟皇上和八哥不同,皇上和八哥喜欢八嫂的风情、泼辣和多变,而他不需要,他的嫡妻只要相夫教子就够了。他来这里只是想透透气,想回忆一些事情,而回忆的结果却不尽人意,八嫂留下的烂摊子只怕还有不少,在全部查出来之前他还不能死,不能死。
孤寂(胤禛)
圆明园的景色比数年之前更美了,可那个承诺住进来的人却不知在哪里,她喜欢江南的美景,他建了比拙政园更美的园子给她,可她却背信弃义的永远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品尝孤寂的滋味儿,连带着收拾先皇和她留下的烂摊子。十三弟在老八死后四年就活活累死了,十三弟死的时候他正在这里处理政事外加思念那个任性的人,等他赶回京城十三弟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皇后也在十三弟死的第二年离他而去,这回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臣子他有一堆,可没人能劝他半句,女人他有一群,可没人能抚慰他的心灵。真的让那个任性的人猜中了,伴随着皇位而来的孤寂能把人活活逼疯,而他只能自己品尝这滋味儿。他知道自己一生做错了很多事,可他没有回头的可能,更不敢承认自己错了,因为皇帝是不会错的,便是错的也是对的。丹炉那里又冒起了烟,让山清水秀的圆明园蒙上了一层神秘,其实这里也就是些房子,一点儿也让人感觉不到温暖的房子。十三弟劝他少吃丹药,可他不能少吃,因为只有吃了那东西他才能把其他女人看成那个死去的人,才能不被深入骨髓的孤寂活活逼疯,尤其是十三弟和皇后都死以后。
他一生都在拼搏,都在争斗,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要跟死人斗,郭络罗·云珏,他生平仅见最难缠的女人,唯一能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可也是唯一拒绝他的女人,而且是用死来拒绝。她留了一堆麻烦给他,潇洒的走向死亡,他在解决麻烦的同时也在一次次的失去自己在乎的东西,最后发现自己居然除了皇位一无所有。阿玛、额娘、兄弟、儿子、女人,甚至是名声全都远离了他,皇阿玛烧毁了继位诏书,额娘至死不肯住进慈宁宫,老十四宁可在皇陵受罪也不跟他一心,弘时死在他的一杯毒酒下,女人千遍一律的只知道伺候,名声,胤禛忍不住苦笑,他那还能叫名声吗?当年的一张战表激的他发了疯,居然跟个穷秀才“辩论”,还写了《大义觉迷录》发放到学府,如今想来不过是憋着一股气罢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再收回来是不能了,哪怕他是皇上。他的越描越黑让她的奴才抓到了把柄,越发糟蹋他的名声,说的也是,原本没事儿他非要解释,既然没事儿干嘛要解释呢,换了是他也认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现在想来真是亏大了。
可是如果说这世上他最恨谁,这个把他弄得一无所有的女人却不是他恨的对象,原本他以为自己爱她,可现在却不敢确认了,也不敢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她的死有为老八守节的因素在,也有不肯从他因素在,他毁了她所有的东西,然后硬逼她靠向自己这个强者。可他现在才明白,感情里不需要强者,要论高傲没人比她更傲,可据老八府里的人说她不止一次的给老八泡脚按摩,丝毫不觉得那是什么掉价的活儿。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老八到底哪里比他好,可她就是那么死心眼儿,非要吊死在老八那颗歪脖子树上。他最恨的不是老八抢了他心爱的女人,而是老八居然让她动了心,而且在她死后不跟着去,非要等他来动手。他们的关系那么怪,他想见她,她要躲他;他想娶她,她要嫁别人;他想她守住自己的心,她把整颗心都给老八;他想她活着,她要去见阎王,似乎她从来不曾顺从过他,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如老八这个敌人一天之内跟他说得多,而且还多是针锋相对的言辞。他想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跟他对着干,为什么她非要他活的不舒坦,难道就因为他过早的走进她的生活吗?
十三弟死前最后一次来见他的时候说千万不要为难弘旺,因为他的敌人是死人,再打下去只会输掉更多的东西,他听进去了,弘旺本来就跟她无关,只要不折腾事儿,随他们去吧。那是十三弟唯一一次跟他这个皇上那么说话,说他赢不了,赢不了一个死人,因为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输的。他把监视弘旺的人撤了,他的日子也就平静了下来,只是平静的让人发慌,尤其是晚上。他拼了命的处理政事,不让自己闲下来,不然那孤寂的感觉会逼上心头,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他实在受够了,宁可累死也不想尝那滋味儿。可人不可能总是忙的,所以他开始吃丹药,借着那东西带来的兴奋要女人,有时真的会把别的嫔妃看成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但不是每次都能做到。说出去都笑话,他居然会爱上一个鬼魂,爱上在精神中与她约会的感觉,哪怕只是想象。他永远都记得她身上的香味儿,不是香粉、不是头油,而是一种淡淡的女人香,淡的几乎闻不出来。可她跟他亲近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少到他时常会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少到想不起她为什么会死。
他们第一次相见就不是很愉快,他在研究那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只差没冲他翻白眼儿。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东西,只想着把她弄到自己身边来没考虑后果,所以她便进了宫,可这次提前进宫却毁了他们之间原本的可能。安亲王病逝的折子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