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去过的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这样想着。回过头来,却正看到老板娘向这边走过来,连忙低头站到一边,让出路来。
老板娘在我面前停了一下,轻轻笑了笑,“小米你好像已经适应这里的工作了呢。”
“是。多谢大家的照顾。”我没有抬头,低低应声。
“哪里,是我们一直以来多得你们照顾才是。”
老板娘这句话来得突然,我不由一怔,抬起眼去看时,她已袅袅走远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我这边一时还没想明白,旅馆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本待赶去应门,走近门口时,已有另一个女佣在那里了,而进来的人,竟然是绯村。
这平常看来一向冷漠的少年急冲冲的,双颊泛红,竟似乎有几分慌乱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绯村先生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绯村也没回话,匆匆往里走去。
女佣在后面掩着嘴笑道:“是受不了岛原的姑娘们的热情么?”
绯村脚步一顿,抬起头来也不知想说什么,但目光刚好与我一触,便停在那里。
我轻轻笑了笑,向旁边移动了一下,将走廊让出来。
绯村也没多说话,向我点了点头,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口的女佣跟着走到我身边来,又笑道:“绯村先生平常虽然每天都绷着脸握着剑,看起来有些可怕,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也笑了笑,附合着点下头。
那天晚饭长州藩那些人自然没有回来吃,绯村也没有下楼。
我送了饭菜上去给他,见他又坐在窗前看着那个陀螺发呆。想想他之前那种窘态,我不由得又轻笑出声。
绯村听到我笑,才转过身来,虽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表情,但目光却依然有些躲闪。
我止住了笑,把饭菜摆好,轻轻道:“晚饭放在这里了,我过一会来收拾。”
绯村没说话。
我反正也习惯他这样了,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但是,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我上去收拾,却发现他根本没动筷子。
“诶?怎么了?”我问,“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绯村先生哪里不舒服?”
“不,”他轻轻道,“只是没有什么心情。”
我轻轻笑了笑,道:“还在为下午岛原的事烦恼么?”
“……我只是觉得……她们有些可怜。”他这么说着,又垂下眼去,顿了一下才接道,“我是不是有点可笑?”
我静了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绯村先生你只是心好。”
“我曾经有三个姐姐……当然,其实她们并不是我的亲姐姐,只是被同一个人贩子带着卖去他乡,因为我最小,她们都很照顾我,非常温柔。”
我不知道绯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往事,但他既然开口说了,我也就静静听着,也没有急着去收拾那些冷掉的饭菜。
“但是我们相处只有一天多,然后就碰上了强盗。那些强盗见人就杀,后来只剩下我们了。我想,只有我是男孩子,我应该要保护她们,于是就捡起了一把刀。”绯村说到这里时,又伸手握上了自己的剑柄,缓缓道,“那是我第一次握剑。但是姐姐们却冲上来,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苦苦哀求强盗放过我……结果那一次,我什么也没能保护得了。”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几乎没有起伏,但我心头却像有什么被触动了,隐隐抽痛。
绯村又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能够救得了姐姐们,可是……真的救了她们又怎么样呢?也许到头来她们还是会流落到岛原那种地方去。也许师父说得对,这样的时代,一个人一把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总应该做点什么吧?”看他这样沮丧,我忍不住开了口。
绯村抬起眼来看着我,像有一点意外,然后竟然露了一点淡淡的笑容,道:“下山之前,我也是这么跟师父争论的呢。”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是一瞬即逝的一个淡淡笑容,却似乎冬去春来那第一抹阳光,和煦温暖。
或者,他本身就该是一个这样心地柔软的孩子吧。
我不由得跟着笑了笑,道:“你现在觉得自己错了么?”
绯村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我依然觉得,既然是这个时代错了,那么总该有人来扭转这个错误的时代。但是……”他停下来,伸手抚上自己左颊那道狭长的伤疤,并没有往下说。
我也就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轻轻又笑了笑,“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吧?”
他束在脑后的红发的确有些散乱,也不知是在岛原被热情的姑娘们弄散的,还是在急冲冲回来的路上弄的。但我这么说,他却像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我拿了梳子来,将他的头发拆散,重新细细梳好。
一面梳,就一面想起白哉来。
那位大少爷,如今也正和绯村差不多年纪,但说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白哉少爷会懊恼的事情不过是追不上夜一大姐打不过我,而绯村的双手却早已沾满了洗不掉的鲜血,每天都在杀人与救世之间挣扎煎熬。
海燕大哥说得没错,相比之下,我以往的生活环境,实在太单纯太轻松了。
我的确只是一名刽子手。
我帮他梳头的时候,绯村就一直闭着眼坐在那里,没动,也没说话,安静乖巧得像个娃娃。
“好了。”
梳好之后,我轻轻说了一声,但是他并没有回应,就像睡着了一般。
于是我又轻轻叫了声:“绯村先生?”
绯村这才睁开眼,却有如梦呓一般,喃呢着叫了声:“妈妈……”
声音一出口,他自己先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就跳起来,看着我,红了脸,“抱歉,我……”
“没关系。”我轻轻笑了笑,“绯村先生做梦了么?”
绯村垂了眼不看我,又轻轻道了声歉,“抱歉……只是因为小米小姐身上的香味,和我母亲很像……”
我并没有用薰香,自己也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不知是不是我有什么举动令他想起什么来了。
但我自己的母亲是很强势的人,说起来,我甚至不记得她是否有拥抱过我,更不用说有过什么母性的体验了。
所以我还是不知自己哪里越矩了,犹疑着,轻轻追问了一句:“令堂她……”
“去世很多年了……”
“呃……抱歉……”
“不……没关系……”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就彻底安静下来。
也许我应该收拾好餐具出去的,但是看着这个少年,不知为什么,心头就有一种怜惜,不忍心就这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绯村坐在那里,虽然不看我,但却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
今天长州藩其它人都不在,旅馆里的事情并没有平常那么多,也没听到有人叫我下去干活。甚至连传令器也没有响过。
于是我们就这样隔着两步静静地坐着,我看着绯村,他微微偏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结果还是我先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搂住了绯村的肩。
瘦削而单薄的少年的肩胛,在微微抗拒了一下之后,就停下来,静静靠在我胸口。
“没关系的。”我柔声道,“累的话,就睡一会吧。”
绯村没有说话。
我扳过他的身子,让他枕在我膝上,继续轻轻道:“弓绷得太紧,弦也会断的。只有这一刻,撒娇也好,哭泣也好,做梦也好,悄悄偷个懒吧。”
绯村依然没有说话,却并没有抗拒,轻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我的衣褶里。
我轻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背。
绯村抓住了我的手,没再松开。
虽然他的剑依然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绯村就那样握着我的手,枕在我腿上,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粗暴地拉开,有人在外面笑道:“岛田你真是醉得不行了,连自己的房间都分不清了吗?”
绯村当即便醒了,第一个反射动作是握紧了自己的剑,然后才站起来。
我跟着坐正了身子,扭头向门口看去。
那名叫岛田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口,一面打着酒嗝,一面醉醺醺歪着头看着我们。
“哎呀,看看我们的绯村先生,一本正经地推开椿屋的姑娘们,原来是要赶着回来抱这个小美人……嗝……早说嘛,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绯村沉着脸,轻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跟着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岛田先生你误会了……”
“哦?是吗?那想必是我们的绯村先生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抱女人吧?”岛田打断了我的话,摇摇晃晃地走进门来,“我看他那小身板,也不可能让你满足吧?小美人你不如跟了我吧,我一定会让你舒舒服服欲仙欲死……”
绯村上前一步,拦在我前面,“呛”的一声,刀已弹出鞘一寸,声音如刀光一般森冷:“岛田先生,请你自重。”
“自重?”岛田又打了个酒嗝,“如果我今天碰了这个女人,你这刽子手难道要对我拨刀吗?”
“刽子手”这三个字一入耳,我不由怔在那里。
他竟然这样称呼绯村!
他竟然用这样嫌恶的语气叫绯村!
为什么竟然连同志也将绯村当成刽子手?
门外另一个人这时才连忙跟进来,一把拖住岛田往外走,一面回头向我们陪笑道:“不好意思,他实在是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绯村你不要在意……”
但岛田偏偏不领情,挥舞着双臂挣开他,“谁说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清楚得很。平常装出一副单纯清白的样子来,既然连刽子手都能抱,我为什么不行……”
他的声音中止在一个响亮的耳光里。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
连绯村也吃惊地睁大眼看着我。
是的,那一个耳光是我打的。
再一次听到“刽子手”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身体在思想之前便先动起来,直接就重重甩了岛田一个耳光。
既然已经动了手,我也就懒得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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