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玉农忙称谢道,没想到这次如此顺利。马孟容才知道刚才两人是故意引起自己注意才说的那些话,也没生气,倒是赞许道:
“为了父亲从杭州到我这个偏僻地方来求画,也算得上是个孝子了。年轻人,现在世风日下,像你们这样的不多了,我欣赏你们!以后只要你们两个过来,我一定大礼相迎,上宾款待。”
子璇也赶紧拿出一副装裱好的小品,恭恭敬敬送到马孟容面前:
“先生,这是临行前我哥哥托我送来的,如果现在不嫌弃,就请指教一二。其实家兄本来也打算跟着我们过来,只是因为学校有课不能耽误,才未能成行,我们到了上海以后还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替他表达对您的敬意。”
“好,我看看。”
马孟容展开细看,原来是一副西湖风景,画的十分清丽,不禁笑道:
“好画!难得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胸襟气魄。只是背景略显单薄,不够浑厚大气,这也是阅历有限所致,再过五年十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谬奖了,我会如实转告家兄。”
“呵呵,我这人可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怕得罪人,既然我送你们一幅画,这个就给我留下吧,我有空时也欣赏欣赏。”
子璇立刻答道:
“求之不得,这幅就送给先生了。”
马孟容拿着那副小品画,小心翼翼的放到书房的隔槽里,又抽出一卷宣纸,在书桌上铺开,是一副苍劲的松竹图。两人看着画,怎么无法把这个与刚才流着口水躺在地上撒酒疯的人联系到一起。
“哈哈哈,吓到了吧,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要不是咱们投缘,我可舍不得送人呢!”
说着,马孟容几笔下去,提上了款头和日期,
“拿去吧,回去给我带个话,就说马某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谢,我代家父谢谢先生!”
谷玉农和子璇再三感谢了一番,马孟容被弄得烦了,扬扬手把两人赶了出来。谷玉农抱着画,子璇拿着小男孩送的一束野花,站在人家门口相视而笑。
“任务完成了?”
“没错,成功!”
……
子璇说要等着夏晓冉一起走,谷玉农也自然不舍得丢下妻子独自回去,两人找了一家信誉最好的装裱铺子让他们把画裱好,就在上海四处转了转。
谷家在上海的投资全部由谷玉农负责,因为他年轻,受过高等教育,又接触了许多西方思想,所以能在大上海站住脚跟,现在发展的也算不错,大小有些声望了,自然事情也多了起来。所以从第二天起,谷玉农便忙得不见踪影,子璇也忙着大包小包的为谷家人和自己的亲人朋友采购礼物,还要抽空到医院去看望夏晓冉和翠屏,这一个星期过得飞快。终于,谷玉农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夏晓冉那边也通知医生已经允许翠屏出院了,两人便准备跟雷蒙德夫妇告别回杭州。
谷玉农定好日子,买好了车票,吃过雷蒙德夫妇特意烹制的送别大餐,还照了张合影。一切忙完,子璇便和夏晓冉一起把病情稳定的翠屏接出医院。翠屏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苍白,而是透出一丝红润。子璇按照她的身材特意准备了一件白底蓝花的棉布旗袍和一双软底便鞋,出院以前都给她换好,再打上一点胭脂,外人看去,也是一个标致的江南丽人。连送行的医生护士都交口称赞,不知道原来医院里藏了这么一位,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女人出门还是要化妆啊。
两人扶着她出来。感受到阳光洒在自己身上,翠屏才真正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几个月的颠沛流离在她心里刻上了深深的伤口,饥饿、疾病、危险、侮辱,她经历的自己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生活。其实要是家乡没有发大水,她会永远呆在那个小小的没有一条公路的村落里,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守着几亩地和三间草屋,侍奉公公婆婆,带大女儿……把一批又一批的小鸡小鸭养大,拿到镇上卖掉,换些针头线脑,粗布头绳回来给画儿裁衣服,扎辫子。等到夜深人静时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唱着小曲哄女儿睡觉,心里却想着远方的丈夫,想着他是不是挨了饿,晚上有没有着凉,东西有没有人收拾,会不会被人骗了钱流落他乡不能回来,想着想着油灯烧尽,屋子里便成了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的月光照了进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的轮廓。于是她便把那点念想又带到了梦里,做个一个丈夫踏着露水回家的美梦,再醒来时,鸡已经叫了。只得回味着那份喜悦与娇羞起身为一大家子人做饭,然后拿着锄头下地,开始新的一天。
可是,世事无常,她不仅走出了那个自己原打算呆一辈子的家乡,走上了从没见过的马路,进了许多繁华的城市,见了不少以前闻所未闻的吃食、玩意儿,会动的铁罐子,会呜呜作响的铁船,还有会说话的匣子……最后,还来到了花花绿绿的大上海,然后得病,住院,认识了谷家夫妇,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谢谢你,汪小姐,我和画儿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恩情!”
翠屏含着眼泪对子璇说道。她只当是子璇心肠好,不仅照顾画儿还给自己治病,对她万分感激,夏晓冉忙使个眼色。子璇明白过来,估计是夏晓冉怕翠屏多心,就没有把她在教堂唱歌的事情告诉她,而是往自己身上推,只得答应道:
“你比我大,我就叫你一声翠屏姐吧。其实你真的不用太在意,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伸出援手的,何况画儿这孩子这么懂事,我跟她可是一见如故,你要是再客气我们以后怎么相处啊。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就认我做你妹妹吧,正好我就一个哥哥,还缺个姐姐呢。”
“这怎么好意思,我……我……”
翠屏揪着画儿的衣角,语不成声。子璇忙拍着她的被帮她顺气,笑着说道:
“翠屏姐,你的病还没完全好,医生说了不能太激动,听话。”
“嗯……嗯,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感觉好多了,汪小姐……”
“真是,怎么还叫我汪小姐呢,得叫妹妹,要不我可生气了!”
子璇嘟着嘴埋怨道,却像是在撒娇。翠屏笑着改口:
“好,妹子。”
“这就对了。”
子璇和画儿异口同声的说道。翠屏的拘束感立刻减轻了不少,再不在纠结于怎么报恩了,两人搀着她进了汽车,直奔上海火车站。
回家
子璇望着站台上并肩而立的汪子默和叶卿,不禁眼睛一亮,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这么亲密的状态了?谷玉农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子璇和画儿扶着翠屏从人群里突围而出,径直走到汪子默跟前。
“哥,叶卿,这是什么情况,得跟我们解释解释吧?”
子璇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叶卿还是一脸漠然,倒是汪子默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子璇,刚回来就调笑你哥哥,叶卿今天休息,就跟着我来接你们了,还不快点谢谢人家。”
谷玉农老老实实的在后面道谢,他深知要讨好妻子,大舅子是关键,所以对汪子默的话基本上是言听计从,而子璇则光怪腔怪调的感叹:
“真是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这不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帮着人家说话了,我这个妹妹地位堪忧呢。”
“就会胡说,这两位是……”
汪子默说不过子璇,只得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画儿忙跳过去扮个可爱的造型,笑道:
“我叫画儿,这是我娘,大哥哥,你好帅哦!”
汪子默的脸立刻红的更厉害了:
“小妹妹,你应该叫我叔叔,还有,谢谢你的赞美。”
“你……是不是肺部有毛病?”
叶卿一眼就看出翠屏的不对劲,终于开口说话了。没等翠屏回答,谷玉农就插言道:
“我们就不要站在这里阻碍交通了,还是等到家再详细说吧。”
“对,我们还是先回家!”
汪子默帮着谷玉农拿行礼,几人浩浩荡荡回了烟雨楼。喝着陆嫂亲手煲的汤,子璇满意的眯着眼,心里暖洋洋的,还是回家好啊。那边谷玉农正任劳任怨的给汪子默和叶卿介绍翠屏和画儿的经历,他知道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在汪子默和叶卿眼里,翠屏母女便成了苦命秦香莲,千里迢迢来寻找一个陈世美一样的男人,但是谷玉农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个男人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梅若鸿。
“你们的遭遇我都知道了,设身处地的想想,就算是我一个大男人要是身无分文,还带着一个孩子颠簸几个省来寻亲,也未必做得比你好。翠屏,你真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汪子默由衷的感叹道,他以前见过的女人不是像杜芊芊那样温柔婉丽的,就是子璇那样大方开朗,还有叶卿这样知性优雅的,但不论是他的亲人、朋友还是学生都有一个共同点——没吃过苦,都拥有着良好的家境和教养,所以他根本没有和翠屏这种女人接触过,也从来不知道一个没受过任何教育,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能够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支撑着整个家庭。望着这个瘦小的女人,他是真的被镇住了,激动而敬佩的感情都冒了出来。
“我还有一群好朋友,只要能用的上我们的,我们都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汪子默下了保证,叶卿也难得对翠屏和颜悦色的柔声道:
“你的病虽然处于稳定期,但还需要专业的检查和治疗,等你们安顿好了就让子璇带着来医院找我,我工作的是教会医院,那里有许多外面买不到的进口药。”
“谢谢,谢谢你们,没想到我们能遇上这么多好人,这让我说什么好……”
翠屏抹着眼泪感谢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她这一路要是没有别人的帮助早就不知死在哪里呢。夏晓冉正和子璇窝在一旁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对着汪子默发呆,子璇笑着推了推她:
“好了,擦擦你的口水,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