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别写了……”千晨星实在看不下去,终是掀开帷幔走了进来,将固执地攒在笔上的五根指头一根根扳开,“夜深了,父王,快睡觉去。”
冽炎慌乱地将纸收起,却发现上面并没有字,“你怎么还在这里?”
“晨星担心父王?”
双眼一眯,“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千晨星捧起他脸,冰凉的手指一一滑过眉骨,“这样的父王,要是我,也不会喜欢。”
抓住那只手,神情陡然变得乖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是我,是我的东西我会珍惜,不是我的,便是抢也要抢来。”
千晨星走后,冽炎愣了片刻,将屋里的纸笔烧了个干净,乘着夜色,连赶四日路程,匆匆来到仙界。
到的时候夜色正浓,星空璀璨,繁星点点。
皓君白塔耸入天际,冽炎躲过无数暗桩,飞身靠近。
他没去过凌宇的宫殿,但据说是在白塔附近,只要找到白塔,就能找到他的凌宇。
冽炎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自己风尘仆仆,还大着个肚子,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
眸子一凝,他忽然冷冷哼了声,一甩衣袖,从来都只有自己不要他的分,什么时候轮到他!
打定主意,冽炎越走越快,风呼呼吹过,衣袍跟着猎猎作响,将他本就烦乱的心搅得一团浆糊。
如果他还是要跟那个人成亲……冽炎咬住唇,如果还是如此,我便彻底与他决裂。
——他似乎忘了,几年前,他其实已经毫不迟疑地,离开过。
来了又走的错落
“其实他的头发也很漂亮,看起来比你的还要长些……” 沐浴后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清香,似乎是梨花,凑近了些,轻轻缭绕在鼻尖,幽幽的,缥缈如云。
镜中的脸,朦朦胧胧,像披着层月色的清光。凌宇将他的碎发撩到耳后,不经意碰到泛红的耳郭,他心里狠狠颤了下,面上却无丝毫波动。
自那个人残忍地将他的灵魂打碎,世间,再无任何事,能扰他心境。
辛慕天察觉到他的失神,微微低下头,轻唤:“羽……”
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像担心惊扰了什么。
凌宇顺着窗向外望去,曾经满树繁华,余下的只是光秃秃的枝桠。
墨黑的天空,沉沉地压在头顶。 星辰撒下几缕孤寂的光芒,看着看着,便觉出幽怨的意味。
手中的长发柔顺如丝绒,不是他曾经钟爱的那一把。
他所钟爱的,不需过分柔软,一缕一缕,要像墨色的帷幕……即便划过指尖,温暖的触感也不会消散……
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堪。
悄无声息靠近,黑暗,如潮汐,冽炎张了张嘴,他们在做什么?
他的嘴,怎么可以在别人身上亲吻……
他的手……那明明是属于自己的手……冰凉中有温润之色……
曾经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黑夜,他渴求那双手的温暖,而如今,它的主人却用它握住了别人……
安静地离开,一如他安静地来。
地上滴落了几滴血,也不知是谁的,半夜起了风,大雨滂沱。
淅淅沥沥,将一切冲刷得不留半点痕迹。
竹林像鬼影般划过,冽炎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来找他了,但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要他。
他觉得对方不要自己也没什么,性子不好,脾气也暴躁,没人喜欢也正常的很。没认识凌宇前那么多年自己也一个人过来了,今后就这样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放下尊严,低三下四地来找他,结果怎样他又无法控制。这份感情,他已经仁至义尽,此时分道扬镳,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错。
我应该早点来的……
冽炎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变心了,他碰了别人,就算早点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在魔帝陛下的潜意识里,自己在前面走,那个人就必须在后面追,自己藏起来了,不过是给他的考验,他要努力地找到他,然后拉着他的手,恼怒地说,‘你不能瞎跑,要无时无刻呆在我身边。’
这个时候,自己就可以佯作不屑地嗤笑他的痴情,他的执着……
但现在呢……现在呢……
冽炎在胸口死死地揪了把,我要去哪里,我该去哪里……
离开仙界的时候,在下雨,模糊了他的整个世界。
来到人间,还是在下雨,家家户户熄了灯,城市在夜晚中安静地沉睡。
冽炎想找到当初的凌府,但他忘了他来到了万年前,万年前没有大堰,没有凌家,更没有那个屋檐上的少年。
这是他不熟悉的地方,陌生而冷漠。
夜,无比漆黑,天幕如深渊,不断旋转不断旋转,转不出来路与去路。
摩挲着来到一片残垣断壁,像刚刚被烧过,依稀能看见青色的烟雾。
‘凌府怎么成了这样’冽炎问自己?
凌宇呢?凌府被烧了,那凌宇跑哪里去了?
我要在这里等他,他回来就能看到我,我第一次那么听话,他肯定会高兴,他高兴的时候眼里就有掩不住的笑意,照得整个天空都亮堂起来。
扶着危墙,小心翼翼坐下,冽炎抬起头看天空,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夜空如丝绒,繁星璀璨。
轻轻闭上眼,沉沉睡去,等我做梦,就能再见到你……
晨曦清亮的光芒,将破碎的砖瓦映照得无比明晰,冽炎皱起眉,在腹部用力揉了揉,他觉得有些痛,但分不清是腹部痛,还是胸口痛。
时而像针扎,时而又像柄重锤在敲打,闷闷的刺,不够尖锐,便连痛也软绵绵没有力气。
面无表情地起身,墨衣凌乱,将皱成一团的地方理好,拍了拍,回魔域去,我要回魔域,至少,还有晨星。
其实,我也只有他了……
“陛下……”宫殿外的侍卫惊讶地发现魔帝身上正在滴血,蜿蜒的血迹,很长,很长,但他们还来不及提醒,离开的背影,已经消融于白日的晨光。
“晨星……”魔域昨夜也下了雨吗?残叶满地,踩上去沉甸甸的。空荡荡的帷幔,在风中飘飞,“晨星!”
你在哪里……你究竟去了哪里……
“是父王回来了!”千晨星与青龙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有半喜半忧,喜的是消失一个多月的人终于知道回来,忧的却是,上面那人,已经成婚。
树下的少年,一袭淡紫轻衫,面容晶莹如玉,他的眼角也喜欢微微上挑,虽不及那人妩媚,模样却是极为神似。
“青龙,让晨星休息一天,我想他陪陪我……”冽炎微微笑着,将千晨星拉到自己身侧。
“是,陛下!”这是青龙第一次见冽炎笑,眉眼弯起,看起来和煦,他还是觉得寒,仿佛冻了很多年的冰,根本没有瓦解的可能。
“昨日我去了趟人间,本想找到以前居住的地方,可怎么也找不到,今天早晨才想起这是万年前,我要回去,还得多靠你,所以……”
“父王!”千晨星惊呼了一声。
“先听我说完,”冽炎攒紧他手心,面上极为温柔,“你要好好学艺,等能力够强了……”他顿了顿,“等够强了,就带我回去……”
回到万年后,那里才有我要找的人。
在这里,我怎么也找不到,用尽全力也找不到……
“父王!”
“陛下!”
叫什么?冽炎不满地顺着两人视线望去,只见自己奔来的地方,一长串的血,竟是极为凄厉。
情不自禁抚上腹部,原来是这里在痛,果然是这里。自己的心,都麻木了,怎么还会有知觉?
“朱雀阿姨,父王现在怎样?”千晨星忧心地看着床上的男子,早知道会这样,他死也不会怂恿他去仙界。
听说仙界那场大婚并未取消,他便知道,自己错估了两人的关系。
原本想,只要父王放下脸面上仙界找凌宇,他定会感动来喜极而泣,但怎么……他怎么能这样对父王……
惨白的脸,紧皱的眉,咬破的唇,全都是因为那个负心的男人。
他现在不要我们,以后我们也不要他……千晨星覆盖上冽炎的手,紧紧握住。
“那孩子醒了。”半响,朱雀轻声道。
千晨星点点头,父王会留那么多血,甚至昏迷不醒,定是那个胎儿又开始兴风作浪。
“当日情况紧急,我将这孩子的时间无限放大,外界过了百年,对他而言,不过片刻,但这法子有伤父王身体,此时万万不能再用。”
朱雀自也知这道理,“殿下,杀了它吧。”
“我要能杀岂会容它活到今日,”千晨星垂下眸,眸里精光闪烁,“这胎儿虽未出生,魔力却已远胜于我,这天下,能杀它的只有两个人。”
朱雀看了眼冽炎,陛下是能杀不会杀,而上面的那位……是不会过问这种事。
羁绊
妖界,黄沙漫天,层层叠叠,遮蔽天幕。
灰暗色的宫殿,黑暗的小屋,汐墨轻轻推开门。
蹲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对方逆着光,容颜模糊,却能清晰地看见一双浅灰色的眸。
他还是披着黑色的披风,自己离开妖界前往魔域之前他就是这个样子,如今过去很多年,一点都没改变。
“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厉破艰难地站起,身体晃了两晃,他面色青黄,眼睛却极亮极亮,看起来,比化身为狼时还要孤独凶残。
“为什么骗你?”汐墨直视着他,“我若是不骗你,你会否不顾一切地冲到仙界,你说,会不会?”
高亢的质问连发出的人也搞不清是太过愤怒,还是太过悲哀。
仙帝大婚,自己又能如何,他不是没有帮他争取过,但仙帝不同意,难道还能把那人强抢回来?
“厉破,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帮你做了,剩下的,要你自己去明白。”
汐墨缓缓吐出口气,望向外面,昏黄的天空,什么时候才能碧蓝如洗?
不是没想过问重羽轩要处好点的地方,但在‘炼狱’生活得太久,只怕无法习惯外面的春夏与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