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方才还想见到广哥哥诉说自己临别的恐惧,如今果真见到人了,反而消散心中恐惧,方才一意找他的执拗也不见了踪影。
她憋了憋,面色浮起些许绯红,声音略带忸怩:“不,阿鸾不给广哥哥看。”
“不给我看,那阿鸾叫我来做什么?”杨广佯装生气,随手将丝帕掷在地上,湿漉漉贴在金砖上,永好立即躬身拾起退至一旁。
升平不语,心中委屈难当,身子不住往广的怀中磨蹭。
知升平心中恐惧,杨广也不再逗弄她。他伸出双臂拥住她,一下下拍抚后背:“只不过是我们的小阿鸾长大了,别怕,没事的。”
升平怯懦的昂起头,一张粉嫩小脸苦巴巴扭成团:“可是阿鸾流那么多血,真的不会死么?”
杨广顿了顿,仔细想想,抱拳掩住嘴咳一声,面色有些微红。
继而仍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不会,阿鸾来日要寻夫婿觅良人,还要生育子嗣,那么多事没做是不会死的。”
不提夫婿良人还吧,一提起这些,升平又忍不住瞪杨广,她想到昨夜自己做的古怪梦口气不禁急了:“不要,阿鸾不要!”
“不要什么?”杨广的声音停留在升平耳侧,温热气息与梦中缠绵时分极其相似,她双颊隐隐发烫,埋在他胸口闷声撒娇:“阿鸾不要寻觅夫婿,阿鸾有广哥哥足矣。”
心中隐秘情怀今日终于吐个干净,升平自顾埋头隐藏羞涩,却不知杨广正在自己发髻前含笑凝视,他会意大笑:“好,那我和阿鸾一言为定!”
升平惊住,她不曾想广哥哥会答应得如此顺畅,扬起头时察觉他正垂目凝望自己, “一言为定什么?”她嗫嚅,声如蚊呐。
虽然方才腆脸说了些小女儿心事,但总归是半嗔半娇不敢太过认真,眼见着杨广先认真起来,她反而不敢全信,别开头不再在迎上他摄人魂魄的视线。
“一言为定,若阿鸾不嫁别人,广哥哥也不娶别人,如何?”杨广笑弯了腰,唇角抵在升平耳边轻声承诺,笑意之间又夹杂些许郑重,被他蹭了耳朵的升平浑身一热,心中难抑慌乱,赶紧高呼:“永好,永好,快过来,我要换裙子!”
永好闻声立即上前服侍,被打断言语的杨广迷乱的目光也瞬时清明了些,立即翩然下榻立于一边,故作沉重叹息的模样试探道:“既是如此,那我可走了?”
“走吧,走吧!”升平涨红了脸也不去瞧他,双手胡乱挥了挥袖,盼他赶快出去。
“好!”杨广沉声应答,拂袖调头便走,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升平恼怒不甘的声音:“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再来栖凤宫!”
杨广被她的喜怒无常折腾得无奈,不禁低头笑笑,回身促狭嘱咐:“知道阿鸾不舍得我,我先去外殿,等阿鸾换好了裙子再进来。”
杨广随口之言又羞得升平霞飞双颊,胡乱抓了个枕坠子扔过去,没砸到翩翩风度的促狭鬼,反而一骨碌滑出了殿门,随即殿门口传来杨广嘲弄的笑声,偏又气坏了她。
直至杨广再不逗她,翩然出殿。不见了他的青衫淡影,升平才能静下心品品他方才许给自己的承诺,嘴角不觉上扬,挑成月弯。
永好一边利落解开她的裙佩,一边轻声笑道:“都说广殿下是公主治病的良药,什么病阿痛阿的,见了广殿下都凤体康健了,如今看来,可是不假……”
知她在嘲弄自己,升平斜了头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可又觉得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片刻,她回身抓住永好的袖笼小心翼翼的试探问:“永好,你说,来日我嫁广哥哥,如何?”
永好闻言脸色大变。
升平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却唬得她赶紧捂住升平微张的樱唇,慌乱警告说:“公主,此话可说不得,若是让皇上或者皇后娘娘听见了,怕是要惹大祸的!”
“大祸?”升平蹩眉:“什么大祸?”
永好摇头不答,升平不依缠了半晌,永好才叹口气道“旧日里常听人说……
大隋朝成立之初,风俗礼规仍保持沿袭前朝,虽北周昏聩废帝也曾有过兄纳妹婚的先例,但那公主却非废帝的亲妹子,按皇族亲谱算下来,不过是同叔祖下的一位堂妹罢了。②
可即便如此,北周废帝纳妹为后的行为已是为天下文人诟病,政客所不齿。因此理由废帝登基十数载,边臣先数度压境讨伐,亲信先后内外叛乱,因帝王后宫情事掀起天下大乱,怕也是废帝想都不曾想过的。
北周废帝为迎击叛乱发动贵族纨绔子弟沙场征战,却敌不过升平父皇杨坚麾下奋勇征战的兵将们,那一场浩荡叛乱扬尘蔽日,乱尸丛下血流成河,黎民苍生无不哀鸣溃绝,万里江山凋敝荒败。
胜利王师在旧庭溃不成军的颓败下蜂拥至皇家庭苑前,他们惊恐的发现:废帝濒临破城时竟因自己□误国愤恼,亲手用弓弦勒死堂妹,随即拖爱人尸首同自己一同共悬颈于太极宫门正梁,誓要化作厉鬼,历经世代轮回不散,定要亲眼目睹新朝也将因兄妹情乱,导致国破家亡。
这个诅咒开国帝后杨坚和独孤氏起初并未放于心头,奈何被后宫有心的旧日宫人传了几遍,谣言越传越厉,便不由得他人不信。
那一场宫倾浩劫没有掠夺旧日宫人宵小性命,但凭借对昔日宫廷生活的追忆总难安抚心中忿忿的她们,言语间参杂太多诽谤,乃至走火入魔的境况。
独孤皇后当机立断将旧日宫人登记造册全部深坑掩杀,将谣言扼杀泯没。
岂料多年以后,那位与侍卫私相授受的翔羽宫宫人被溺杀时癫狂至极,被侍卫捆绑时厉鬼般不住嚎啕,已知自己性命不保,所幸将她听过的肮脏话一并骂出,于是避讳很久的诅咒再次于太极宫内出现,永好也在彼时听过这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始末。
升平闻言不禁骇然。她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传言,更不知晓该怎样辨别诅咒的真实与虚假。
即便广哥哥果真不怕诅咒一朝,偏在她身上用心,升平自己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挑衅鬼魅传言。更何况父皇母后曾为此掩杀宫人,此事定是他们心中难安大患,一旦她与广哥哥相恋必然会百般阻挠,不肯成就。
广哥哥终会另娶别人,而她的良人也在远处别方。虽然知道兄妹本该如此戒防,可升平仍是难以割舍此刻心中莫名疼痛。
放眼京城内外,怕是再没有似广哥哥般会让升平觉得温暖自在的男儿了。
几位哥哥与升平从小嬉闹,她和杨广彼此之间更是亲密无间,她喜欢对他做些无法无天的鬼花样,进而更多得到他宠溺抚摸回报。直到太子哥哥身为长兄,率先迎娶高相长女若辛,而后,俊哥哥,秀哥哥也逐步定下各自亲事,再接下来,必然就是京城内外盛名远播的杨广的亲事,会搅乱朝中有心人的思量,可以预想,宦门权贵、儒人世家,家中有女者届时必定会踊跃攀附。
皇子公主的姻缘向来拴着朝堂满盘棋局,他和她皆无法与命运抗争,就像他和她永远无法在一起一样……
一想到广哥哥即将迎娶其他人,升平就觉得心头□,喘息艰难。
她想撒娇拽着他的袍袖诉说自己实在舍不得与别人分享。可又无可奈何,不敢真正说出一个不字。
那个诅咒会是真的么?
她和广哥哥会不会真的因为诅咒亡国?
她不知,抑或不想知道,却难掩心中万分难过。
①桃花癸水:月经,月事。古时常称桃花。
②北周皇帝纳妹为妃为杜撰。南北朝纳妹为妃的皇帝是宋孝武帝刘骏,纳从妹为萧氏。
陡起风雨暗潜意
升平这边还在犹疑如何理清自己与广哥哥的情势事,栖凤宫陪读高若环承幸太子的风流韵事却先败了。
升平和杨广那日窥破春事赧然离去后,身后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暗自通禀了正在朝堂议事的皇上杨坚。
朝堂之上,皇上与独孤皇后正在听取战报,北蛮河东起兵,携重军卷土来袭,问遍满朝文武却无一骑迎击之师胆敢出列。
虽当年隋军骁勇善战一举夺下京都,奈何坐上宝座的杨坚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下令还兵于民,褪甲耕种交税,力争促收国库粮仓。此时侵边事发突然,再瞬间聚结兵力难度堪比登天。
满朝文武正焦头烂额之际,高相出列拱手禀告其长子愿以身挡敌,不收复北疆,马革裹尸亦不回还。
高相更是信誓旦旦太子杨勇也愿替皇上亲征,以彰显天阙皇家威严,所辖国力强盛,令外族人不敢小觑。
杨坚对太子杨勇胸怀国事愿亲自代父出征北蛮心感欣慰,当着众朝官称赞杨勇有担当堪成大器。
恰在此时听闻密报太子此等秽乱宫闱之事,杨坚立即勃然大怒,顺手摔了龙案上的铜镇,气冲冲率领众人恨恨赶到太子东宫求证。
太子东宫,赤条条纠缠于一起的太子和高若环犹然趴在凌乱书籍上沉浸你浓我浓之中,两人全然不顾羞耻颜面肆意嬉笑。不等宫门外内侍通禀,一干人等已经呼喇喇冲进去将两人衣不蔽体的抓个正着。
“父,父皇!”抬眼看见骤然出现的众多宫人和皇上皇后,太子杨勇话语也说不利落起来,他与高氏忙不迭各自穿衣。慌乱中又忘了中衣长裤,上身只着一件长衫,光着双腿匍匐跪倒在地,动作过猛,长衫掀起,后臀露出,顾得前又顾不得后的狼狈模样实在不成个太子体统。
杨坚瞧见太子杨勇形状龌龊不堪,与高相口中能担大业的形象差距甚远,不由的双眉紧拧,指着哆嗦成一团的太子大骂:“混帐东西,亏得高相还奏你能领兵亲征,瞧瞧你现在狼狈样子哪里能当此重任?说那些光面堂皇的话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徒的惺惺作态罢了,来,来,来,传高相拟旨,朕今日必须废了这个荒唐的逆子!”
太子杨勇深晓废太子的厉害,忙不迭向前连爬几步,拽着母后裙角百般叩首求饶,独孤皇后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