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伽坚持大军本土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的优势,准备将吐蕃大军拖垮。而吐蕃最近似乎也开始沉不住气,常常派遣骑兵四处突袭,制造混乱。奈何频伽从不心急,稳稳地在尔泰城中坚守着。若是绕过尔泰城,西面是连绵不绝的阿尔泰山脉,此刻寒冬刚刚过去,山上积雪没有消融,想要越过去的可能性为零。可东面又是无边无际的沙漠戈壁,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吐蕃人如何敢穿越?
不过有一点出乎了频伽的预料。他原以为带兵出征的是尺带朱丹,谁知探子回报说是他的儿子,王储赤松德赞。
在长安,他曾经与这个吐蕃王储打过一场马球比赛。那是一个神经质的、阴郁的王子。表面上没有他的父王剽悍可怕,内心却是深不可测。
对他,频伽同样不敢轻敌。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阿末城的背后就是王城卡拉巴勒嘎孙。他不能有一点决策上的失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冲动。否则,失败带来的后果会是灾难性的灭亡。
剑拔弩张的气氛冰冻了两军上空的空气,使得三月的暖风一点也吹不到这里。
王城里,千寻已经闷得快要窒息了。尽管有胖和尚每天跟她拌嘴斗法,黛罗陪她聊天散步。可这里还是让她烦闷得要命。皇宫里,能画的都已经被她画过了,除了一些有特点的人物之外,就连景物也画了不少。翻看着自己越来越显平庸的画作,她焦灼着、不安着,难以抑制内心的焦躁。
“昆奴!”一脚踢开房门,她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茶壶盖喊道。
“昆奴在!”
“我要出城!”
“不行,王上吩咐了,一定要确保您的安全。”
“又是这句话!”千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蹙眉喊道,“那他有没有说绝对不允许我出城的?”
“这……”
“你看,他明明没有说过,你跟着我保护我的周全不就好了?”
“千寻小姐,上次在祆教教堂昆奴也自以为能够保护小姐,可是仍然犯下了大错。如果不是昆奴的失误,您早就是回纥的王后了!或许,现在回纥的小王子早就诞生了。”
停!这家伙在说什么?不是王后就不能生孩子了吗?大傻瓜!他以为频伽和自己住在一起就是单纯地睡觉吗?
千寻好笑地望着茶壶盖憨厚的黑红脸庞,暗想:看来该给他找个媳妇了。
“昆奴,那次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可是现在我们在回纥的王城啊!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下定了决心,威胁道,“如果我今天不能出去散心,以后就不生小王子了!”
哈,这个威胁看来管用。茶壶盖顿时苦着脸,摇头晃脑了好半天点头道:“那、那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不耽搁太长时间。”
“好。”
“请千寻小姐稍等,昆奴这就去准备。”
千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会吗?自己能够拥有一个长得像频伽的孩子?可爱、健康,伸着他柔嫩的小手冲她微笑?天啊,她第一次如此渴望有一个孩子,她和频伽的孩子。
可是她跟频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呢?
卡拉巴勒嘎孙的郊外有一片绵延的山脉。南坡是绵延的草场,那里到处是牧民们放养的牛羊和骏马。
三月,青草纷纷冒出了头,一些性子急的野花早早地开放了,点缀在黄绿的草甸上。
一座座帐篷散落在山脚下,已经接近中午了,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吐着白色的炊烟。千寻骑着马信步而行,略带寒意的春风吹打在脸上,扫去了长久以来的抑郁阴霾。
“小心!”一个人影匆忙地跌撞过来,惊吓了千寻的坐骑。那匹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起了前蹄把身子立起,千寻没有拉紧缰绳,跌落下去。
“千寻小姐!”茶壶盖飞快地赶来,仍是没有接住她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滚落在冰凉的小溪中。
“千寻小姐,你、你没事吧。”茶壶盖一把拉出湿淋淋的她,紧张地问着,脸上的表情简直快要黑到极致了,“你!”他扶着千寻,对着那个莽撞的身影怒喊道,“你不想活了吗?”
“好了,昆奴,不过是掉进水里,也没什么大事。阿、阿嚏,阿嚏。”看来是受了凉了。怎么办?王上走的时候千交代万交代说是一定不可以着凉,绝对不可以发热的。怎么办?他心中一怒,猛地走上前去,朝着那个匍匐不已的身影一脚踢了过去。
“啊!”闯祸的人大喊着,飞出了一丈多远。
“你干什么?阿嚏!太过分了!”千寻跑过去,扶起那个较弱的身影,“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人抬起脸,冷冰冰地望着千寻,“我很好,没死!”
“是你!”千寻愣住了,望着眼前娇美的脸庞,喃喃道,“巴颖珊。”“是的,是我。”
“千寻小姐。”茶壶盖赶忙拉开了她们两个,一脸防备地说道,“巴颖珊,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想干什么?王上原本要我杀了你,是千寻小姐求情才放过你一命的,别想再出什么花招!”
“我能出什么花招?”巴颖珊一阵冷笑,“你去问问,我自从被逐出王城后一直在这里生活,怎么知道今天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好了昆奴,她说得有道理。算了,我们走吧。”说完,她拉起了自己的马想要离开。
“等一下!”
千寻站住,转身,望着衣着仍旧华丽的巴颖珊。
看起来,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到我那里去换一件吧。”
“不必!”茶壶盖挡在千寻身前说道,“我们走。”
是啊,还是不要跟她有什么瓜葛的好。想起那天她毒辣阴狠的诅咒,原本寒冷的身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颤。
“怎么,”她轻笑,“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这样的女人毁了自己的一生吗?”说完,她轻蔑地转身离开。那步态、那背影,仍然是王后的派头。
千寻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茶壶盖说道:“我要去。”
巴颖珊的家距离这里不远,一个不起眼的灰白色帐篷。千寻对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装饰风格不算很了解。但是却能一眼看出这里与众不同的贵族气质。
物件摆设不多,每一件却都价值不菲。熏香用的香炉,地毯上的矮桌,床榻上的银狐裘皮,屏风上的镂空雕花,墙壁上挂着的一把缀满宝石的弯刀。到处都有往日的辉煌印记。
“给你。”远远的,飞过来一团洁净的白。
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套如皎洁月光的锦缎棉衣。
“到屏风后面换好了。”巴颖珊坐在床榻上,怀抱着一只可爱的波斯猫说道。
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从屏风后走出。
千寻望着她,颔首道:“谢谢你。”而后转身告辞。
“有空了,可以来坐坐。”巴颖珊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我很寂寞。”
寂寞?寂寞,谁不是如此啊!
走出帐篷,对着一脸戒备状态的茶壶盖微笑,“走吧。”说完翻身上马,朝夕阳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王城奔去。
从那天起,千寻常常会来到这里,有时候跟巴颖珊聊聊天,有时候则一句话也不说静坐着听她弹琴唱歌,有时候两个人骑着马奔驰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有时候以她做模特画素描或是油画。巴颖珊对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松树林中取松脂很感兴趣,跟着去过两次。
看起来,她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了。这可真不错,不是吗?
转眼到了三月底,前方战事仍旧胶着对峙没有新的进展。吐蕃的补给好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原本他们是自持安西四镇源源不断输送粮草与回纥大军比耐心的。但现在看来,无数次的小规模挑衅根本无法动摇频伽坚守尔泰城的决心。而唐朝又派军攻回了安西四郡,虽然没有胜利,却给吐蕃的后方补给线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频伽接到探子回报,说赤松德赞每天对着谋士们大发雷霆,为他们无法设计让回纥主动出兵大为不满。
或许,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春分。
这个日子对于以游牧为生的回纥人来说意义并不重大。但是千寻听到这个节气的时候却觉得很有意思。
春分?有趣的名字,应该到郊外走走。
来到牧场,远远地就看见巴颖珊匍匐在小溪旁呕吐不止。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千寻走过去,拍着她的背问道。
巴颖珊吐得满脸张红,喘息着对着千寻微笑,“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看这……”
“我真的没事,千寻。”她站起身,拉着千寻的手说道,“我很幸福。”
什么跟什么啊?都生病了还说自己很幸福?
“千寻,”巴颖珊歪着头问道,“你真的不懂?”
“不懂。”
“呵呵,千寻,你以为是什么力量是我不再仇恨你和频伽的?难道就是我想通了这么简单吗?”巴颖珊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说道。
千寻挑着眉,脸上涌现惊喜,“难道是……”
“是的,因为爱。因为一段新的爱情。所以我忘记了过去,所以我现在很快了很幸福。”她拉过千寻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千寻,我就要做妈妈了。”
妈妈?这个消息太震惊了。
“可是,孩子的爸爸是谁?”
“孩子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男子气概的人,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他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
“我不能说,千寻。很抱歉,他是谁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可你总是见不到他心里不难受吗?”
“千寻,”巴颖珊笑了,“你不是总也见不到频伽吗?你会因此不再爱他吗?”
当然不会!千寻笃定地摇着头。
“这不就是了吗?总而言之,孩子爸爸是一个绝对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现在回头想想,过去自以为遭受到的巨大折磨竟都是为了与他相知。命运,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