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睁大了双眼,里面写满了同样的挣扎,终于,渐渐阖上,缴械沉沦投降。
原谅吧!他爱她,她爱他!
光影恍惚得黑暗里,他们仿佛相隔了千百年才相遇、重逢一般,纠缠的唇尖抵死地缠绵着,相互吸附着彼此呐喊、索求的灵魂!
亲吻,彼此隔着轻薄的棉裟点燃了最最深沉的欲念;爱抚,双手的温存恰如魔幻的符咒;喘息,羞红了投射而来的光线;黑发,缠绕着光裸圣洁的身体;滚动,惊扰了沉寂的灰尘,它们扬扬洒洒地弥散在空气中,无所遁形;结合,深入而密合,仿佛两人只是为了对方而存在于世!
令人轻颤的暧昧寂静中,千色如远古般的呢喃传了过来:“马里亚纳海沟,这里,是只属于我的马里亚纳海沟!”
千寻浑身剧烈一震。
原来,一切早在相遇的一刻就已经注定!
原来,寻寻觅觅只为这千年一梦!
天,亮了。
太阳照常升起。
千寻的发丝湿漉漉地散落在千色温暖宽阔的胸膛前,贪婪地聆听着那里传来的心跳声。
“千寻。”
“嗯?”
“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这里不再需要我了,佛祖也不再需要我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虽然,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幸福的温热泪水悄然滑落,千寻痴痴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我来给你穿衣。”
千寻光裸着身子,在朝阳笼罩中神圣跪坐在千色面前,安静地望着他。
“千寻,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她摇头但笑不语。
“知道吗?你的每一部分组合起来都恰到好处,完美得无法形容!”一边说,一边为她穿衣、梳发。幸福,与阳光一起铺洒进来。
阴影也常常与阳光鬼魅相随。
“千色禅师。”是无因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却仿佛遮去阳光的乌云。
千色穿上衣服,留给千寻安心的一笑,转身走出山洞。
无因接下来的话更是寒冷的彻骨,“昨天傍晚,唐朝大军突袭。此刻,阴山脚下怕是一个活口也没有了!”他的眼神更冰冷,仿佛在说:是你们的行为使得回纥仅存的百姓遭此灭顶之灾的!这是天谴!
“唐朝大军?”千色身形一晃,强撑着问道,“为什么?”
“胖和尚不知,只知道主帅竟是个唐朝公主,名叫永乐。”
永乐?永乐?那个面色枯黄,爱他爱到发疯的永乐公主?
是的,真的是天谴,是天谴!
“不!”千色大喊一声,悲鸣着朝山下奔去。他的身后,千寻只穿了一半的衣,绝望而虚无地走出山洞,踉跄着追随而去。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与千色那小小的,好不容易,历经万苦的厮守终成泡影,弥散在漂浮着血腥气的山间浓雾中。
终于寻不见了!
最终回爱之永恒
在印度,有一个千年圣地——朵拉薇拉。
这里现在已经是一片山丘,碎石砖砾,断壁残垣,隐隐可以看出当年的辉煌。
今天,公元两千零七年十月六日,深受全世界佛教徒敬仰的玄净禅师在此颂讲《涅?经》。此刻,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徒们都聚集在玄净禅师的周围,虔诚地听讲。
远远的山丘上,缓步走来一个身穿玄青色曳地长裙,黑色紧身高领线衫的女子。她的颈项雪白雪白,微卷的发丝随意盘在头顶,偶尔钻出的几褛随风飘扬在她忧郁的苍白面颊上,显得分外迷人。
在她手中,卷着一份法国《费加罗》报,头版头条上印制了一幅长长的画卷,上面,分明交错着各式各样公元755年前后的中国唐朝以及吐蕃回纥的人物。画中的人物看起来都是以独立故事为单位出现的,画家用高超的技巧即将他们不着痕迹地联系在了一起。有皇帝和皇帝的女人,有国王和他的爱人,有马贼、艺妓、和尚、将军、笨贼、诗人、公主、乞丐、太监、昆仑奴、商人,还有形形色色的那个时期的西域人。
大标题上醒目地印着:画卷《千色千寻》被卢浮宫高价收藏!
下面,附了一张忧郁的笑脸:天才华裔画家景千寻。
是的,是景千寻!她,回来了!
千寻抬起眼望了望听讲的人群,垂下头出神地望着纠缠在自己脚边的卷卷浮沙。
是的,我回来了。
她怔忡着,思绪渐飘渐远——
那天追随着千色的脚步她看到了一声中最惨绝人寰的场面。二十万回纥人,二十万啊!就这样一夜之间全部消亡,尸体冰冷地覆盖一地。
巴颖珊,迦陵,黛螺,茶壶盖,叶赫,别哲,成片成片的尸体,叠置交错着。
唐朝的大军没有撤离,就在山脚下黑压压地守着。一个无限娇媚的女人站在尸体成山的阴山脚下,粲然微笑着,“频伽,你欠我的,今天全部还清了!”
她等了这么久,好像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说完,转过身就走了,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千色疯狂地在尸体中寻找可能留下的生命,可却全部徒劳。当他们绝望地走回山谷,才终于发现了大约百十个活着的回纥人。
他们浑身是血,眼神癫狂,手中的兵器无一不指向千寻。他们要杀了她!杀了这个使回纥丧国,又与出家的千色做出苟且之事为回纥人带来天谴的女人!
千寻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们,微笑着闭上双眼。
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千色抱紧她,飞跃进入峭壁上的山洞。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够了。”他如死灰般的蓝眸望着千寻,毫无生气地说道。
“我想,她应该有活下去的办法。”无因的声音在山洞尽头响起,里面,分明有一丝兴奋。
他走过来,手中拿着那本泛黄的《涅?经》。
“真没想到,原本《涅?经》在你的手上,竺密银镯在千寻的手上。天意,真的是天意啊!”
“你说什么?”
无因没有理会千色,只是径直走向千寻,伸手说道:“把镯子给我。”
他拿住银镯,用上面的隐秘花纹对准了经书的西南角用力按压上去。四散的摧残光芒飞射出来,经书迅速消失,银镯滚落在地。光芒汇聚成为一个耀眼的明珠,在半空中漂浮了一阵后瞬间穿透了千色的身体,消失在其中。
千色痛苦地紧闭双眼,好半天才睁开。
“你,看到什么了?”无因兴奋地问道。
“我看到了战争,无休无止的战争!西域的人民即将陷入长久的灾难!我要去制止战乱,回纥的百姓已经为战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够了!还有,还有。”他猛然看向千寻,苦涩地喊,“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千寻疑惑地望着他,怔忡道:“什么未来?”
“你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样你才有可能活下去!”他后退着,拉着无因踉跄着后退,“千寻,回去吧!回去属于自己的世界!活着,好好地活着!记住,频伽永远爱着你,不论你身在哪个世界,这份爱都不会停止,生生不息永不停止!”话音刚落,一道沉重的石壁轰然跌落,将他俩分割在两个世界。
千寻的眼前一片玄黑!
当她眼前再次出现光亮的时候,阿让那张关切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她立刻明白自己真的已经回来了。不过,却是身在医院的病床上。阿让说,她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她的血液里白细胞数量多得惊人,已经到了威胁生命的程度。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总是发热。
“医生说等你的身体调养一个月左右,就必须接受化疗!”
“好,我愿意治疗。”
活着,要好好地活着!
不是吗?频伽?千色?不论我的爱人是谁,我都要好好地活着!活着,才能感受到你生生不息的爱!
现在,今天,距离一个月只有一天了。
千寻之所以会在今天来这里,是为了陪玛雅来听玄净禅师念佛的。玛雅,就是那个被她一脚踹到楼下半身瘫痪的印度裔老太太。她回到法国后,专程把玛雅接到自己家里亲自照顾。现在,玛雅已经是她的半个母亲了。
远处人群有些骚乱,看起来好像是讲经结束了。千寻捋捋额前飘乱的发丝,朝朵拉薇拉遗址走去。
玛雅的腿不方便,还是早一点接到她比较好。
人群簇拥的中心,正是玄净禅师。在弟子们的保护下,他一边和虔诚的信徒们挥手示意一边远走离去。正走着,他突然间站住了脚步,朝千寻走来的方向望去。
所有的人追随着他的目光而去,就只看到一个忧郁的纤瘦。
“那里,”玄净双手合十,虔诚说道,“是未来的佛。”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朝着对面山坡跪拜起来。
千寻远远看见成千上万的信徒朝着自己跪拜,惊了一跳。就着这时,电话响起,是她的私人医生打来的。
“景小姐,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严肃。
“什么?”
“你怀孕了。”
什么?电话从手中跌落,跌入一片尘土。
我有孩子了!是频伽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千寻猛地捂住颤抖的双唇,眼泪奔流而下,却是甜蜜幸福得无边无际。
频伽,频伽,你听到了吗?
“喂,喂,景小姐,喂喂,你还在听吗?”尘土中的电话无奈地哼唧着。
千寻拾起电话,说道:“是的,我还在听。”
“是这样的景小姐,您必须立刻做手术拿掉这个孩子,否则你将无法进行治疗。这件事越快越好,我这就给您安排……”
“不!”千寻断然拒绝,毋庸置疑地说道,“我要这个孩子!我所有的治疗统统取消!”说完,挂掉了电话,关闭了电源。
笑容,驱走了她脸上所有的忧郁。期盼,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印度皇家医院。
重症室里,千寻沉睡着,如同沉睡千年的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