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冶想起自己听到过这则传闻的,没想到倒是真的,这一个多月,她看辛追待下人是面无表情,离人万里,却也没见他责罚谁,还以为传闻到底是传闻,原来他的脾气真是这么暴的。白涛奇怪道:“夫人你不记得这笛啊?惊墨说是夫人送侯爷的么?所以侯爷才着紧。”牧冶一呆,自己在晅城的时候好象是送过他们告别礼物的,给辛追的是一支笛子,但当时看他面无表情的,以为早就扔到哪个角落去了,谁曾想还为这个撵了人。
傍晚前,辛追回来了,正待叫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却发现东西已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了,小厮道:“是上午沐夫人来收拾的。”辛追的笑由心里达到了眼里,一旁的卓青四人都被他感染,由衷地高兴。辛追转身向眠风居走去,进门时看到紫依正在摆饭,便对卓青道:“去传,将我的饭也送到这儿来。”紫依道:“小姐还在写字。今天是我们自己做的饭。”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紫依手艺好,牧冶有时就让她做。辛追正要到书房去找牧冶,却见她已站在房门口了。
牧冶看到辛追,微笑着说:“你回来了?”
辛追过去揽住她:“你帮我收行装了?”
“嗯,我有预感,你快要出征了吧?”
“是,明天就走。今晚还得回大营,明天就直接从那里走了。”
“这么快?”牧冶有些惊讶。心里忽然生出对他的依恋来,她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
饭后,辛追去邀月斋和流芳馆走了一圈,又回到眠风居,将牧冶抱到膝上坐定,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要走了,我把白涛留给你。你可得在家好好呆着,闷了就让白涛跟着到城里走走。我怎么总觉得我要是走了,回来会找不到你。”
牧冶先前曾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趁他不在走人?现在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心虚,干笑道:“怎么会?我能到哪里?”
辛追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俯身就吻,牧冶只觉得他吻得缠绵悱恻,直吻得她的心柔软起来,有些发酸。
二月十五,在云城的料峭春寒中,辛追带了北营二万兵马奔赴西北。牧冶、丛华、迟艳三人都到北郊送他。
这是牧冶第一次见辛追穿战袍,他红袍黑甲,骑着一匹黑马,英武得让人仰视。黑色的头盔将他的脸包得冷硬无比,她看着他,觉得他又变得陌生起来,他看起来冷酷中透着一股霸气,但又是那么地神采飞扬。他再不是昨晚那个搂她入怀吻得她心酸的男子,牧冶心想,也许他更适合于战场。
因为不是正式宣战,并没有什么大军启动仪式,只是朝中兵部的大臣和几个皇子来送辛追,但城门内外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她们混在送行的王孙大臣中,辛追直到出发也没有过来与她们话别,但队伍出发后,她看到辛追回头向她们这个方向看来,迟艳哭了,牧冶被她哭得心里不好受。辛追在她们的目送中渐渐远去。这是她一个月内三次送别了,每次都是只能看着家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天空彤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雪了。也许这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辛追走后,定远侯府的日子是平淡的。辛追给她的小猎犬才刚满月,肉乎乎的很好玩,给牧冶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她为它取名辛得令,白涛哭笑不得:就没听说狗还有姓的。牧冶道:“它是辛追给的么,也是辛府的一份子。”
打扰牧冶平静生活的还有迟艳,她倒不是常来,但一来就会盯着牧冶的手腕发呆,那目光弄得她毛骨悚然的,害怕她会找把刀砍了她的手。牧冶当然知道她是看那只隐龙镯,她有时恨恨地想,这镯子就这么有吸引力?要不是真脱不下来,不如脱了甩给她?后来,迟艳的话中便有些小刺,暗讽牧冶与侯府门户不当,要不是长公主坚持,只能作妾。牧冶装傻,当作听不懂。倒是丛华在迟艳走后安慰地拍拍她。
牧冶的心其实正在“走”和“不走”之间苦苦挣扎着。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辛追微妙的改变,觉得要被滕毅说中了。但理智告诉她假若她真的爱了,大概要被拖入苦海,那便真要陷入妻妾争宠的泥淖,想着迟美人的虎视眈眈,她就头痛,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王美人、李美人,自己投放了爱情,收获的也许只有痛苦,在这个时代她甚至有可能无处可遁。如果真要爱,不如找一个平凡的人爱吧。她承认自己有点害怕了。
倒是丛华,态度从来是云淡风清,宠辱不惊的。但不久以后,牧冶就知道为什么了。
辛追走的第十天,迟艳回娘家去了。牧冶有些无聊,便想着去丛华处找点书看。她不大串门的,总是她们俩过来。快到邀月斋时,想起上次丛华让她帮忙抄的一本佛经忘拿了,便让跟着的紫依回去拿,自己便信步向小竹林中走去。才刚进林,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喘息声,接着便有女子的压抑着的呻吟响起,牧冶吓得住了足,心想,不知邀月斋哪个下人在这里偷情,选的地方倒偏僻,本想转身就走,却听到那女子说到:“他出征去了,你若有空,想着我了,自可来找,我的院子偏了些,不太会有人来。只能这样了。”
那男声道:“小华,这样太委屈你了,不如,你跟我走吧。”
牧冶听出是丛华,顿时呆若木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听丛华又道:“能往哪儿走?你虽非长子,但怎能一走了之。再说,我已非完璧,我现在愿意给你,但跟着你却是委屈你了。”
那男的急道:“你被赐给他,我就没想过你是否能完璧,但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你,他宠爱的是沐夫人,那艳夫人又是个争强好胜的主,你在这里只有受苦,不如跟我走。我不要什么前程功名,以我的学识,开个书院亦能养活你我,再说我还会医。只要你不要嫌苦。”
丛华淡淡道:“他怎么会在意我,他这么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请皇上赐婚的意思?不过是看中他辛家的兵权为太子保驾罢了。父亲明知道我心中有你,却这样做,他是忠心了,我呢,死心了。”
那男子道:“可我没死心,也不肯死心。我必能想出办法来的。”
牧冶听到这儿再笨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转身便走,身上的披帛却挂到了竹枝,只听裂帛一声,那男子吃了一惊,出声问:“谁?”牧冶苦笑一声停下,转身缓缓走进竹林。
竹林里荷塘边上的石椅上正坐着脸色发红的丛华,一名俊秀的男子站在她身前六七步的地方。牧冶平静地说:“我来找姐姐聊聊天的。”
那男子警惕道:“你,沐夫人?你都听到了?”
牧冶道:“听到什么?你问我谁吗?”
两人略松了口气,丛华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兄。”牧冶微微福了一福,那男子也还了一个礼。然后便说:“你们有事就先聊,我先走了。”
丛华看着他的眼光绵长而深远。
出走
他走了一会儿,紫依便取了佛经过来,牧冶跟丛华略聊了几句便借了书回了眠风居。
次日,丛华过来找她,却又不在她屋里坐着。跟牧冶说:“今日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到湖边去走走?”牧冶情知她有话要和自己说,便叫紫依带人在院里晒书晒被子,丛华也让红儿回去给牧冶拿太傅府里新送来的宣纸和墨锭。两人便沿着湖边小径慢慢走着,谁也不开口。丛华忽然看见假山上的小亭,便建议上去坐坐。坐定后,丛华眼睛眺望着云湖,嘴里说:“昨日,你,其实都听见了的,是吗?”牧冶沉默不语。
丛华苦笑道:“也罢,我也憋得难受,不如都说出来。你也知道,那人其实并非我的表兄,他也曾是我父亲的学生,我十三岁便认识了他。他也是生于大家,才华出众、文采卓然。父亲也颇喜爱他,十四岁时,他便向我表白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成亲是水到渠成的事。十六岁时,就在他准备向我家提亲时,父亲忽然对皇上说骠骑将军少年英雄,功绩彪炳,若得此婿,老怀甚慰。他是太子太傅,皇上自然倚重,当时京城官宦小姐倾心于骠骑将军的不在少数,皇上还以为是我倾心于骠骑将军,便一口答应赐婚。
其实我父亲只是在为扶佐的太子增加筹码。因为太子是先皇后嫡子,而现在的迟皇后所育的七王子才能卓著,皇上也颇喜爱,所以父亲要拿出应对措施。知道么,骠骑将军初时并未答应,说已有长公主定下的婚约,皇上并未在意,直说多娶一个也无妨。我是一个月后圣旨下时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便如五雷轰顶,想死的心都有了。但父亲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也知道我的心思,那一段时间防范得格外严,我便是想死也是不能。
好在骠骑将军并无心成亲,听说是要等指腹为婚的女方年满十六,如此便拖了一年,其后又因他征战西北,婚期未定,也不知你们方家为什么也迟迟不肯定下婚期,后来听说是长公主去信询问才商定下来。我与他这两年来并未断绝关系,他为了我根本不肯答应家里另为他选女子成亲。可惜我,终究还是进了这侯门。”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他那日都这样说了。我想此前他也一定提过?”
“是,他提过。可是,我从未想过我一个太傅的女儿竟然要私奔,我若如此,我的家族,他的家族会起轩然□的。他,以前甚至连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都想好了,我却实在走不出这一步。”
牧冶叹息道:“要是有人这么爱我,肯为我这么付出,我早就跟他走了。家族,家族也许会损失名誉,你们损失的却是两个人一生的幸福。甚至不止是两个人的,如果他以后成亲,他心里有你,会对他的妻子好么?那岂不是又害一人?”
丛华惊道:“妹妹,你?侯爷对你不是极宠爱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辛追对我,你也说了,宠爱。那一个男人的宠爱能维持多久?难道我的一生便是要花心思在让他如何宠爱我身上么?而且每日拘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