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城门早闭了。
逸阳山别院当日午后却来了不速之客。王管家讶异地看到艳夫人带了绿萍等仆从来了别院。
迟艳倨傲地说:“怎么,沐夫人来得,我便不能来么?”
王管家有些迟疑地问:“王爷知道您来这儿么?”
迟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平静下来:“我是替王爷先来看看沐夫人的,顺便也告诉你一声,王爷晚上便会到,你好好准备一下。”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先安置了艳夫人。
别院不大,迟艳来的那点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牧冶。福儿来报时她正在自己的小院廊下晒太阳。不过她可没打算出去迎接。不管是谁,她都懒得见。
但酉时,迟艳却是上门来了,说是王爷派她来看沐夫人的。牧冶只好起身迎了她进屋,神情却是淡淡的。
迟艳故作亲热地问候道:“这里比京城还冷些,妹妹有孕的人,在这里怕是不能习惯吧。王爷也是惦记着你,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你若是不习惯,我这就跟王爷说去,早些迎了你回府。”倒显得近日与辛追很亲密,又拿出掌事者的派头来。
牧冶听她提起自己“有孕”,未免吃了一惊,知道这事的也就是自己、紫依和程夷非三人,不由向紫依看去,却见紫依也是一付受惊相。忽然想起自己叫程夷非年后送丸药来,自己却来了别院,估计程夷非来过了,却不知怎么被迟艳知道。
但她已却失去了与迟艳虚以委蛇的心思,淡淡道:“艳夫人不必客气。也不必降尊纡贵与我姐妹相称,你我之所以有关,本也就是因为王爷的关系,去掉这个男人,你我可以是陌路,我一个商人之女,也攀不上您这样一位姐姐。”
迟艳的脸僵住了。牧冶的话中本有离去之意,而听在她耳中却句句是举起了战旗。她不由冷笑道:“方沐野,你以为你还是王爷心头之宠么?只怕等那西平公主入了府,你就只能永居别院了。恃宠而骄,忤逆了王爷,有孕了又能如何?本身出身就低,还如此张狂,只怕长公主知道了也不会与你有什么好声气。”
牧冶此时因孕胃难受得很,实在无力搭理她,只懒懒地说:“是,失宠之人无须艳夫人费心,您伺侯好您的王爷就行了。沐野身子不爽,就不奉陪了。”
迟艳一腔怒火地离去,出了门不久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绿萍的喊声:“艳夫人摔倒了。”这下牧冶倒吃惊了,忙和紫依翠儿出门察看。却见迟艳已被绿萍扶着坐到了门前牧冶用来晒太阳的躺椅上,脸色煞白。过了一会儿,王管家与别院的下人,迟艳带来的仆从都赶过来,安静的小院倒一下子挤满了人。
绿萍忽然看着牧冶道:“沐夫人,我们艳夫人好心来看看您,您却下如此毒手,难道您有了身孕就在不肯让我们艳夫人的孩子平安临世吗?”
牧冶一下子便明白这主仆两人又要玩什么了,平静地问道:“我下什么毒手了?艳夫人摔了跤,难道是我绊的?”
绿萍指着迟艳刚才摔倒的地方:“我们刚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我们出门时倒有一大片冰?这么蹊跷。”
这伎俩也忒低了一些,牧冶失笑:“你是说我支使人搬了这么一大片薄而坚硬又紧贴地上的冰来专门滑倒艳夫人啊?可是这么一大片冰在这儿,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吗?看见了,怎么也不扶着点儿你们夫人呢?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丫头恨她苛责你们,故意不扶吗?”看绿萍脸涨得通红,迟艳又打算开口,便又说:“你们还是好好地扶艳夫人回房休息吧,小心真弄出个什么闪失。这么大老远地赶来等着让我下毒手,还真是辛苦。”说完无趣地转身就回了屋。
王管家挥手对围观众人道:“散了吧,散了吧。还得去山下请个大夫。”
晚上,牧冶正打算休息,又听人报艳夫人遣人来,心想:还有完没完了?
来的却是采蓝,照例低头说:“艳夫人说了,下午是绿萍不懂事,误会了沐夫人。艳夫人请您明日午时去后院小亭喝茶,给您赔罪,希望您不要拒绝。”
归去
紫依翠儿等一干人都不赞同她去赴迟艳的后山之约。尤其是翠儿她们乍知牧冶有孕,更是谨慎起来。但牧冶私下对紫依说:“我虽不喜欢她,但到底也与她无仇,不必真的搞得很难看。她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去喝了这杯茶。反正二哥应该也快到了,咱走之前也不必再结个仇家,大家心情都愉快一点。”
“小姐,你真的想要休离回方家吗?”
牧冶点头:“这样对我最好。你不想看见王府中不断进新人,然后你家小姐我整天拉了一张怨妇脸吧?如果我去跟她们争,劳心劳力的,这付身子又能撑得了几年?”
紫依无语,却是担忧地看着她。
午时,牧冶准时赴约,迟艳却没有来。牧冶等待的时候心想,这古人说是午时等,却有两个钟头好等呢,也真是锻炼耐心。后山小亭是牧冶比较喜欢的地方,迟艳虽未至,她也愿意在这里赏山景。小亭临崖而建,有小半边已突出于悬崖之外,大约就是所谓的“有亭翼然”吧。牧冶呆了一会儿,觉得阳光正好,亭上居然也没有风,便让跟着的紫依回去取烹茶的炉具和自己正在看的书来,道:“她若不来,我自己在这儿品茗看书也是不错的。”
紫依走后,牧冶独自一人倚栏远眺,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下悬崖的声音,不由将身子探出亭外察看。刚探出身去,便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将她向外推去。她无法回头看是谁,情急之下,抓住亭边的一根栅栏,没想到这栅栏却被身后那人一掌打断,她顿时如一只纸鸢飘飞下崖。只有她的披帛被崖边树枝挂住了,离开了她,在微风中飘荡,如同破败的旗帜。
紫依快步向牧冶所住的小院走去,路上撞见绿萍,不由停下问道:“艳夫人不是约了我家小姐,怎么倒还没去?”
绿萍道:“本来都要去了,艳夫人忽觉腹痛,怕是昨日有了闪失,这会儿便是让我来知会沐夫人一声。”
紫依气道:“怎么早不说?小姐都已等了很久了。”
绿萍心虚地一笑。紫依匆忙道个别,自去准备炉具等物去了。
紫依与兰铃两人捧了炉具和书正要往后山去,刚出院门行不了十步,却忽然看见王管家带了惊墨过来了。两人便站住了脚,问道:“惊墨,你怎么会在这儿?”
“主子过来接夫人回府,我是先来打个招呼的,主子还在后面。”
紫依道:“哪个夫人啊?”
惊墨奇道:“沐夫人啊!紫依你今天怎么这么说话?”
兰铃道:“如今别院有两位夫人,艳夫人也在啊。艳夫人身子那么重要,我们当然要问清楚。”
惊墨皱眉道:“艳夫人?我们怎么不知道她也在这儿?算了不管她了,沐夫人在房里么?”
兰铃听闻辛追来接牧冶回家,顿觉扬眉吐气,回说:“小姐在后山亭上,我们这是给她送书送茶去。”
惊墨点头:“那我先去告知主子,估计他一进门便要寻夫人的。”说罢返身就走了。
紫依兰铃来到小亭却哪里还有牧冶的影子?只见小亭上缺了一截栅栏,牧冶的白色披帛挂在崖边树枝上。两人顿时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扑到亭边哭叫牧冶,往崖下看看,深不知凡几,又被乱石与荆棘遮蔽,怎么见得着人?两人几近晕倒,大哭着往下奔去。
昨日没能出发,辛追下朝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宫门,卓青、惊墨、赤晴、蓝雨都等在宫门口,带上了迟管家准备的东西,还有辛追特意吩咐要带上的正妃宫装。明天就是元宵,宫中有宴,接回小野后正好带她赴宴,还可以带她看灯,一补去年未实践的许诺。
雷橙和程夷非等在云城南门口,辛追让雷橙去请的他。自从知道小野有孕,又得知胎相不稳后,辛追的心情一直是喜中带忧,虽说程夷非已给她开了安胎药,但已经二十余天过去了,不知现在情形如何,想想还是叫上夷非保险一些。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气盛,虽然当时有些为小野封妃及推却西平公主的联姻一事有些心烦,但自己也不该骄傲得吝于解释。以至于两人冷战,小野有孕也不肯告诉他。
此番前去一定要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与小野说说。至于迟艳一事,虽然不知道她如何就有了身孕,但自己却是被下药了。前段时间因为自尊心而羞于启口,此番为能挽回小野,也只得详说了。小野一向通情达理,说清了也许就能原谅自己。
这一路两个时辰,辛追倒是将诸事都盘算了一遍。惊墨去打的前站,又回来报小野在后山小亭品茗看书,想着她看书时的恬静面容,他不禁微笑。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别庄,却见别庄院门大开,王管家正带了几个小厮匆匆奔出门来,后面跟着小野的四个丫头。辛追乍一见还以为他们出门来迎,却见他们带着砍刀绳索,神态惊慌,不由地心里一跳。
王管家一看到辛追,不由地双膝跪倒,一向从容的他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主、主子,沐沐沐夫人,坠崖了!”
这一声恰如睛天霹雳,震得辛追差点回不过神来。他不信:“刚才不是在后山小亭看书吗?”
“就是从后山小亭坠的崖,栏杆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一盏茶的时间。”
辛追扔下众人,冲进院子,向后山奔去。后山的小亭里还散乱地放着茶具和书,果然如王管家所说,小亭的栏杆断了一截,牧冶的白色披帛在崖下一棵树上招摇,人却是影子也不见。“小野……”他在亭上狂啸了一声,声音在空谷中传递了个来回,有如兽吼。他看着那披帛,向着那棵树纵身一跃,身子忽被人死死抱住,却是赶过来的卓青和雷橙。
“抱住我做什么,我要下去寻她!”
“主子,这里下去不得,一定要从院外绕啊!”
辛追一听又挣开两人,往院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