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不能在晚餐时候说?探春微微犹豫,忍不住怀疑南安太妃是故意行离开的。好在房里还有几个侍女,倒说不上孤男寡女。况且,如今又有了兄妹的名份,也不能推辞。
侍书沏上茶来,却是上好的的铁观音。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尖,分明与水溶送她的是一样的品质。那就是说……
错愕地看向南安郡王,他却有些不自然:“在九弟府里的时候,你赞这茶极好的,便去跟皇上讨了些来。我平时也不大讲究,只不知对不对胃口。”
周遭的烛光与窗上摇曳的月影里,探春只觉得一颗心被浸得暖融融的。那层因为被家人背叛而凝结的坚冰,缓缓地化开。
原来,除了水溶,还会有人关注自己的喜好。
这个人,还是有着粗豪外表的南安郡王也许,她是他如此体贴相待的第一人,心里更觉得感动。
“哥哥有心了,我很喜欢,难为你念着。”
南安郡王唇角微勾:“我这儿还有一些,回头让人包起来给你留着。”
“那倒不用……”
“我平常也不虽这个茶。”南安郡王打断了她的话,“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就这个还不成礼呢”
探春推脱不得,只得满怀感激地受了,一个“谢”字,似乎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她虽然许婚于他,可心里念着的,还是水溶。南安未必就不知道,只是仍待之以诚。总想着做个合格的南安王妃,也算能报答一二。谁知今天竟成了兄妹,又得他多般照顾,心里歉疚更甚。
南安郡王逗了她说些闲话,探春赶忙接了话头。不过他不擅言辞,到后来竟只探春一个人又说又笑。好在说得甚是风趣,他总是弯着嘴角。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温和而眷恋。
“姑娘,已经是三更天了。”最后还是侍书提醒,探春才“啊”了一声,看向窗外,仍是黑黝黝一片。
古代人没有丰富的夜生活,也就少了色彩缤纷的霓虹灯,黑的时候真可以不见五指的。
“听妹妹说得有趣,竟是忘了时辰。”南安郡王勉强一笑,那双眼睛,更见深幽,“你……妹妹,早些歇息罢。”
现在可不算早了……
探春点头答应,殷勤地把他送至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她一眼。
还有事?探春眨了眨眼睛,正要动问,南安郡王却偏过了头:“那位茜香国的王储,似乎是认识你的。”
“认识我?”探春奇道,“怎么可能?哥哥该知道我在府里的地位,那样的贵人,是没机会见着的。”
南安郡王低头想了想,却再度肯定:“不,他应该是认得你的。若不然,不会指明了要你。”
“我?”探春下意识地用食指指住了自己的鼻子,又坚定地摇头,“不会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茜香国的人呢是我姐姐对皇上说的。”
“是么?”南安郡王蹙了眉头,这时候看起来,倒似乎长了几岁似的。
探春佯恼道:“难道哥哥觉得我会骗你不成?”
“当然不会。只是……兴许是他见过你,而你不曾见过他罢。要不然,他不会这样……”南安郡王困惑地仍是皱着眉。
“管他是什么人呢,反正咱们的皇上只是需要有个人嫁过去就行了。”探春耸了耸肩,觉得这个动作太不淑女,又尴尬地停下。
南安郡王“嗯”了一声,探春以为他转身要走时,他却又回过头来说道:“九弟十分挂念你,托我问候,请善自珍重。”
探春只觉得心脏处有一条细细的线划过,却不像从前那样痛得厉害,故意笑着点头:“如今可是你的妹子,谁还敢欺负我呢?放心,我一定会珍重自己的。”
她原本是当着玩笑话说的,可他却郑重地点头:“放心,你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往后你若有什么为难处,只要让人送个信,千山万水我也会过去。”
说罢,也不等探春的反应便大步离开了。
探春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潸潸而落,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竟是不辨悲喜。
侍书在一旁扶了她进房:“姑娘,歇着罢。”
“嗯。”探春回答了一句,忍不住又回过头。他的背影,已没入了夜色。
“若是没有和亲,王爷一定待姑娘很好。”侍书替探春卸下了钗环,忍不住说道。
是啊,探春相信自己至少是被喜欢着的。
侍书恨恨道:“原以为娘娘对姑娘特别好,总是姐妹情深。谁料想,竟是她坏了姑娘的好姻缘。”
“罢了,她也是不得已。”探春摇了摇头。
“姑娘,我听抱琴说,郡王那日与皇上犟着不肯让姑娘去和番,在上书房拍起桌案,把皇上气得不轻。郡王连跪安也省了,气冲冲就冲出了皇宫。依着我说,郡王对姑娘真是情深意重,若不是咱们家的娘娘……”
探春虽听南安太妃说过,倒并不知道这样详细。可是胳膊再粗,又怎么拧得过大腿?
侍书自己也抹了把泪,服侍着探春睡去。可探春哪里睡得着?心潮起伏之下,把水溶和南安郡王两个想了又想,只觉得身下柔软的床铺,也像是冰冷的石板,一股凉气,从背脊处散至了四肢百骸。忽喜忽悲,直到天明方才朦胧入睡。
第二日醒来,已经晚了。太阳红艳艳地挂到了中天,探春急忙唤人进来梳洗,匆匆走至外厅,却见南安太妃正摆了早餐在等着呢
探春脸红耳赤,连忙道歉:“母妃,实在惭愧,我竟是把王府当作了自己家里,起得比自家还要晚。侍书也真是,竟没有把我叫起来,害我在母妃面前失礼。”
南安太妃好脾气地笑道:“任谁经历了那些事和,也不能睡得着。我知道你必定是半宿无眠,特意吩咐了他们不许吵你。这儿也是你自己家,别太生分了。”
探春这才恍然,难怪侍书等她醒了才进来服侍,原来是太妃的安排。对这份体贴人意更是感动由心,一时竟呐呐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傻孩子”南安太妃牵了她的手坐下,“难道你不把王府当成自个儿的家么?如今你可是我的女儿,若论起正经娘家,那还不是贾府呢”
“是。”探春微哽,“女儿明白了。”
南安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今儿家去小住两日,再到宫里学了规矩,回头还得从我们府里出阁不是?”
探春点头:“母妃,我很高兴,是您的女儿。”
如果没有远嫁,她会更高兴。虽然仅仅与南安太妃相处了一个晚上,可她觉得比王夫人和赵姨娘更与她亲近。
“我也高兴。”南安太妃笑道,“淞儿一早就上朝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特特地吩咐了厨子做了好几样小点心,说是你素日爱吃的。长这么大,还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呢唉……可见这个妹妹……”
一边伺候的丫鬟忙把蒸笼打开,却是最熟悉不过的鸡油卷儿和菱粉糕。探春只觉得鼻子一酸,若不是顾忌着还有下人,那眼泪真要立刻掉下来。
自穿越以后,她在贾府讨好贾母和王夫人,苦苦地替自己挣扎出一些地位来,除了水溶以外,还从没有人替她特意准备这些。
南安郡王还是那次在北静王府里见过她爱吃这个,却一直记在心上。只这份细心和体贴,就让她头一回为不能嫁入南安王府生出遗憾来。
被人放在手心呵护的感觉,真好。哪怕她并不爱他,也愿意与他共度一生。可是,这样的机会,却到底并不属于她。
南安太妃看着她,浅浅地叹了口气:“趁热吃罢,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往后,你们是兄妹。”
是啊,他们只是兄妹。
探春嫣然一笑:“是,郡王是最好的哥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宫里宫外
早餐准备得十分丰盛,南安太妃也很健谈,说笑之间,没忘了提点探春在宫里要注意的事项。探春暗地里感激,细细地记下了那些宫妃们的背景。
“你姐姐自从小产之后,便失了宠。宫里惯是逢高踩低的,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唯其如此,才想到让你去和亲。倒也不能全怪她,你们家现下儿的情况,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南安太妃看着她叹息了一声。
“嗯,我不怪她。”探春怅然摇头。
到底是在宫里生活了十年的天子宠妃,对政治的敏感非他人能比。只一转念,就能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和家族的路。
“她也不容易,进宫这么些年才怀了个孩子,竟还是没能保住。说起来,也是受了你们府里的牵连。这女人啊,不能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在宫里可不能好过。”南安太妃摇了摇头。
探春忙问:“昨儿见了大姐,单顾着生气,也没细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儿的孩子怎么就会没了呢?”
“那天皇上派了赵大人去抄家,原是要把你们家也治罪的。后来淞和和水溶两个去求了太上皇,水沪求了圣旨才保下来。”
水沪,就是西平郡王的名字了。探春想到那日家里的兵荒马乱,黯然神伤:“是,那日皇上下旨办了大伯父和珍大哥哥,而且祖母去世了。我想,大伯父和珍大哥哥倒也罢了,祖母去世才是让大姐姐痛彻心肺的。大姐幼时跟在祖母身边长大,感情素来深厚。”
“元妃在上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
“啊,她有着身子还跪”探春惊呼一声。
“是啊,后来回了凤藻宫,到晚上孩子就掉了。”南安太妃满脸的怜悯。
“我……”探春大愧,“我还怪姐姐来着,没想到她……”
南安太妃笑着安慰:“其实她身子素来安健,只跪两个时辰倒不至于小产。之前已经不当心用了红花,那一胎据太医说本就保不住的。再加上这么……”
“我们都不知道。”探春茫然。王夫人进出宫闱,似乎从来没有提及。
“这事儿涉及到周淑妃,宫里不许走漏了风声,你们自然不知道。”
“那如今周淑妃……”
南安太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她父亲风头正劲,皇上怎么会轻易动她?倒对你姐姐甚是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