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子喘口气道:“我可不就是要和你说正题的,就是前两年倡举八爷为太子给解职回家的王鸿绪大人,苏州织造李煦大人给他上了一本,说他‘每月必差家人进京,至尹兄都察院王九龄处,探听宫禁之声,无中作有,摇惑人心。’又说‘臣打听得王鸿绪每云,我寓中时常有密信来,东宫目下虽然复立,圣心犹在未定’你瞧,这可不是在害咱们爷,亏得他还替爷在江南买演戏的女孩,曹覜也和九爷关系不错,谁料到他竟写这样的秘报给皇上,真是的,还好皇上心情好,看得清,说‘王鸿绪确实是不甘寂寞,只不过探探消息也就罢了’,否则刚对咱爷好点,要为这坏了事可不是亏死了。”
我趁势道:“可不是,你也劝着爷点儿,千万小心,皇上的情绪可说不定,这回放过了,下次又不知道为什么就翻脸,可别再招着什么事儿了。”小灵子道:“知道了,就你一人儿挂着爷?我可不就是要打发人告诉爷去,要爷注意着点儿。”他又笑道:“不过,这会子要注意的倒是太子,他只以为复立就了不得了,有权力、地位,也有人来捧场了,听说太子还和人抱怨‘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呵呵,皇上若知道,又有好看的。”
这个太子,还是如此沉不住气,都经过一次废立了,好歹还是学乖点嘛。多少眼睛在后面盯着,就指着他行差踏错,好挑出刺来,他竟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这些话连小灵子都知道,只怕已有无数的口在康熙跟前下蛆了。太子还只以为身边复又攀附了若干大臣,储位已稳,只日夜盼着康熙驾崩或是退位,不知道危险已向他一步步逼过来,唉,亦是位糊涂皇子。
我回到针线上,银链正在串一双花盆底儿鞋面的珍珠,我近前看看:“这可是上好的珍珠,串鞋面的花儿真有点儿可惜了。”银链叹道:“可不是上好的,这还是从以前的旧鞋上拆下来的呢,不然那有那么多使的。是那两年皇上还宠着的时候赏的,现在都见不着这样好的了,你瞧单就这几年,襄嫔、熙嫔、谨嫔一串儿,那还记得娘娘。”又向良妃的房间努努嘴:“我们这位病成那样,他来瞧过几次?先前略有点不舒服都急得什么似的,现在可好,连八阿哥来瞧多了他知道都不高兴。”
我笑她:“你才多大点儿年纪?比我长了多少,先前的事就什么都知道?也不知从那儿道听途说来的。”银链道:“别的不敢说,这宫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实话告诉你吧,娘娘最贴心的宫女就是我姨。”又黯然:“可怜她命薄,前两年就过世了。你瞧娘娘侍我不错,也是看她的面子罢。”又道:“先前可是繁花似绵啊,我虽是没见,但听姨说起过,娘娘年轻时是真漂亮,可着这六宫里面数,也没有压得过她去的。性子又好,心思又巧,皇上宝贝得什么似的,比现在八阿哥对你还上心。” 我心中大惊,看她一眼,脸色煞白,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我自觉做得虽不是天衣无缝,但也是极隐密了,可…… ……
银链也觉着说漏嘴了,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你别恼,我可没告诉一个人,就是上年,让你去上面问花样子,我和银钗赌气,自己跑出去看花,谁想到竟见着你和八阿哥,我也不是安心的,你瞧,这么些时候了,我问过你没有?果真是只我知道,放心吧。”
我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在一旁坐下低了头不说话,银链放下鞋面坐到我旁边来:“现在不小心也说破了,你也别恼,我们俩好一场,有几句真心话说给你,那天你和八阿哥说的事儿我也大约知道了。”我红了脸,没言语,银链又道:“八阿哥倒真是不错的主儿,若能跟他也算是你的福份;只是八福晋太过厉害了些,你这方面又笨,没个机变,我是担心你吃亏。”
银链说的倒是实心话,我听得心酸,不觉滴下泪来:“我平时这话儿也不敢跟人讲,今儿姐姐既说了,我也实在矛盾得很,八阿哥是很好,待我也好,只是他家现放着福晋,我怎么办啊。”银链叹道:“傻丫头,他是阿哥啊,你还能指着什么,这样都算是好的了,你瞧瞧旁的几位阿哥,就是比他年纪还轻的,谁不是早就三妻四妾了。”
我正是为这难受、心酸、不自在呢,更是泪如雨下,心中委屈多时,索性借这机会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银链轻轻拍拍我的背:“别哭了,你若放得下,等两年放出宫去,另寻着人家过日子;若是放不下,说不得就要受点儿委屈。”我抬头看她:“别的委屈我都不在乎,可是,这要和别的人…… ……不一样啊,我可怎么过?”银链也有些难过:“我看你也是放不下的了,可是谁不是这么过的呢,就算是福晋又能怎么样,不过地位高些儿,心里面也一样委屈。谁叫咱们是女人呢,这就是女人的命啊。”
就这点来说还是现代好啊,一夫一妻制度实在是妇女解放的第一要著,不然幸福不幸福全看男人的良心了。想到这些我更是悲从中来,扑到银链肩上大哭起来。
只听见一个娇声:“哟,怎么这么伤心,太子爷给咱如桐姑娘委屈受了?”原来是银钗抱了几块素色布料进来了。我赶紧直起身来躲一边去擦眼泪,银链强笑道:“小孩子,活计没做周全,给上边说了两句就不自在了,我正劝她呢,开始谁不给说几次呢,也值得上心?”
第六十一章 隔灯催漏金虯咽
银钗根本不信银链的话,只道:“现在的如桐可不比以前,谁好意思给她委屈受。”银链也不示弱:“现在和以前的如桐有什么不一样,我看着没有什么不同,能看出不同来的想是别有心思吧。”银钗给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只把布料摔在桌上:“没功夫和你磨牙,我还有事儿呢。”自走了。银链在后面大笑:“这屋里谁磨牙自己知道,怎么一说就走,多没意思。”
这一年良妃的病时好时坏,虽不致太糟,但一直也没有太大的起色,总算是熬过了冬天,到过春节的时候也勉强到前面去坐着听了两出戏。只是不等散席就回来了,想是实在支持不住,不然以良妃的性子怎么也要等散了大家一起走,决不会一个人出头来半途退席。
那日我并没到前面去,正和银链窝在针线房里面说体已话,是胤禩和了白云她们将良妃送回来的。胤禩一向孝顺,这时急得眼都红了,进屋就一叠声催太医,院子里一时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闹起来,我和银链也跑出来看什么事。才知道良妃不大好,我们一干不够体面的人又不敢进去,守在门口干着急。半日才见胤禩同了太医出来,胤禩着一件八成新的靠色盘金五色绣龙袍子,外面是妆缎狐肷马甲,足下一双麀皮靴,虽然面色憔悴得厉害,但长身玉立,在背后隐隐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玉树临风,儒雅之致。旁边的长须太医相比之下只觉得迂腐得发霉。
他们出来,大家都住两边退让,我也和银链避到一旁,只是我的眼神仍是收不回来,银链忙狠命拉我一下,低声道:“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有什么看不够的。”我才回过神来,红了脸低下头去。
胤禩想来也是看见我了,但他依旧没事儿人一般送太医出门后便自走了,之后也没见打发人来唤我。我回屋独自傻坐着生闷气,银链看出我不高兴,也不打扰我,自己寻伴躲出去玩了。我和胤禩很久都没见着了,这次他居然当面儿就视而不见地走过,我实在是难过得很。这便是皇子的爱情?我就只是调味品,得闲的时候和我好,这会子忙着有事了,要在康熙面前挣表现便理也不理我,真真是恨死人了。
正胡思乱想着,听得窗棂“啪”的一声响,想是风吹着树枝子打在窗户上,我也没理会,一会儿,又是一声,我才觉得有异,推开窗,却是小灵子。他见是我轻声道:“姐姐一个人在呢?”我点点头,他才近前到窗下:“我怕银链也在,所以没敢来敲门。方才八爷送太医出去还要到皇上那儿回话呢,他呆会儿在外面等你,我在大门那儿,等你收拾好带你过去。”
我复又欢喜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不过见小灵子打着青绸油纸伞,知道外面下雪了,夜里又凉,加了件银红色哆罗呢的皮袄子,罩上先前胤禩送的那件莲青色羽纱面银灰狐狸皮里的鹤氅,头上戴了雪帽,就跟着小灵子出去了。
前面还在唱戏,虽在水榭外头也听得真真切切,想是一出尽到尾声了,只听到最后几句“他欢娱只怕催银箭,我这里寂寥深院,只索背着灯儿和衣将空被卷。”然后听到那边闹哄哄地笑着叫“赏”,和着钱串子丢到台上的哗啦声和优伶们的谢恩声嚷成一片。此时一个人影儿奔过来,我只当是胤禩,兴兴头地要迎上去,近前却是催茶的内待,我蔫蔫也又踱到一旁去等。小灵子看我出丑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假装没听见,做出一副认真听戏的模样,偏这出完了,正在换场,此时又无戏可听,真是尴尬。
这时又见对面“嗒嗒嗒”过一个人来,我再不敢冒然迎上去了,但这次却真是胤禩。这样冷的天,取了猩猩毡的斗篷,他额上竟有汗珠,想是跑得太急了,到近前,他还笑:“生我气了,只在一边都不理我。确实是等着这出唱完,回了话才好出来啊。”我确实有点儿生气,但见他那样还是笑道:“天暗,怕认错人闹笑话。”小灵子听了在旁边暗笑一声,我没理会,胤禩不知就里,拉我到一旁坐下。
才坐下,就听前面又唱起来,却是段《南滴滴金 》“…… ……莫说是梅亭旧日恩情好,就是六宫中新窈窕,娘娘哟,也只合佯装不晓,直恁破工夫多计较?不是奴婢擅敢多口,如今满朝臣宰,谁没有个大妻小妾,何况九重,容不得这宵。”听到这儿,我一下子愣住了,没由来的伤心,胤禩也有些不知道所措,恨道:“谁点的戏码,大过年的。”我只不言语,眼泪却一滴一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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