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得多了,朝野纷争扰乱不已,暗害之法又是层出不穷,这也是为何她迟迟不在孩子们跟前打开锦盒的缘故。
雍正手上一紧,淡淡一笑,道:“凤卫统领,又岂是能让年羹尧逃脱的?”
黛玉不禁怔然不已:“你是说,是德太妃的侄子?当初并没有丝毫处置的乌雅氏男儿?”
论起来,当初乌雅狂风竟然脱离凤卫,实属罪大恶极,但是天狼星能不问前事,依然重用乌雅氏家族的人,想必也是因为看中了他忠心不二,与其父其姑都大不相同,倒是让人觉得十分敬服。
“自然是他。”雍正清眸流转,望着怀里娇俏依然的妻子,含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心里真的不在意年羹尧叛变么?”
实际上,他比谁都恨年羹尧多些,自然也更在意些。
只是当着妻儿,当着天下臣民,他只能不动声色,让人摸不透心思。
黛玉轻轻锤了他几下,道:“我就说,纵然你万事掌握在心中,可也未必能如此轻松,却原来你已经使唤我那凤卫的统领潜伏在了年羹尧的身边,真个儿狡猾得很,竟连我都不知道。”
心中突然闪过一抹了悟,不禁越说越是有些愤然,手指一个劲地戳着雍正的胸膛,喋喋不休地道:“你说过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为何许多事情都不告诉我呢?竟是不当我是你的妻子了?倒是让我白白担忧着,唯恐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年羹尧叛变的事儿,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如此万全之策?不但派出去的是四个亲王,更是有凤卫统领潜伏,那他筹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雍正双手拢着黛玉的手,眼波如海,闪着墨色幽光,低头望着妻子晶莹剔透如水珠儿的容颜。
“年羹尧当初选入我门下,随着我,我就知道,他绝对不容小觑。又见他竟是能阻挠两个妹妹,似是深明大义,可是却也说明,他将朝堂是非都看得很透,将我的心思揣摩得很透。我是帝王,帝王的心,只有妻子可以明白,别人,谁都不能随意揣摩,一旦细细揣摩着帝王心的时候,那就是他心中已经生了反叛之心,总觉得,他比我更厉害。”
他是帝王,帝王的心,绝对不能让人揣摩得透,皇家的威势,也不允许别人揣测!
这几年,除了玉儿,很多人都说自己刚愎自用,赏罚不均,喜欢谁就用谁,不喜欢谁就冷落谁,他们揣摩着,思索着,无非就是想看清自己最重用的人是谁,好想去寻一座靠山,寻一株大树。
就像如今,多少朝臣都往弘历身边靠拢的?
他们都想着,弘历是将来的帝王,是自己的亲骨肉,嫡长子,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去巴结着,都去依靠着,妄图弘历登基之后,重用他们。可惜,他们都忘了,康熙朝就因如此,才生出九龙夺嫡之事,如今,他雍正大帝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这几年,他杀了极多的人,有人说,杀的都是康熙朝所重用的宠臣,却都不知道,自己是杀鸡儆猴。因为这些人,已经有着极多的心思露出,揣测着自己的心,做着墙头草,觑着东宫之主,处处讨好弘历,上书请求他立下东宫太子。
从雍正元年开始,他已罢免了六个上书立下东宫太子的大臣,亦曾杀了两个拿着康熙朝旧事来说立储好处的大臣。
朝野世事,旧事如此,死的最早的,永远都是自以为是的人,谁摸得透看得清,谁活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年羹尧从头到尾,看似对自己忠心耿耿,可那是因为他明白,只有自己才能登基为帝,只有自己才能赋予他兵权强将。
黛玉眼中清泪盈盈,依偎在雍正怀里,低喃道:“四哥,四哥……”柔柔细细的嗓音,微有哽咽,却不知道她在叫什么。
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自己呢?她从小自负聪明,自负看透人心,可是,有些事情,她仍旧是无法自主,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有很多人为自己做好了许多事情。
南宫霆如是,有琴松如是,自己的父亲更是如此,又何况她的四哥呢?
她的四哥啊,为了她,有得做多少呢?
那一年的桃花节,桃花乱红如雨迷人眼,以前不知道,如今明白了。
雍正冷硬的心,在黛玉的轻声呢喃下,化作了江南的春雨绵绵,忍不住手上更紧了一些,更紧了一些。
玉儿是自己的妻子,有多少人觊觎着她的,她也许不知道,可是自己却明白,也时时刻刻防备着,很多人,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那年,她的笑容清丽如仙,让多少人心心念念?
允祀心里记着,允禟心里念着,那个年羹尧,他神出鬼没,当真以为自己不曾发觉他亦曾出现在桃花宴上么?
他斥责年玉慧年玉香,不肯其父送女与自己为妾,未尝不是因为玉儿。可是他权势大了,心也野了,他觉得他足以推翻自己的时候,他就不会掩饰着他的野心勃勃,揭竿而起,为的是什么?不是面儿上因自己对他防范甚深,而是他想夺走玉儿。
他的玉儿啊,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岂容别人觊觎?
很多事情,他是瞒着玉儿,不想让她知道,怕的是她心里存了疙瘩,为她一己之身,血染大地,她只会自责。
红颜祸国,千古不变的一语成谶。
他为了铲除年羹尧,精心布局多年,只是那年羹尧倒也是沉得住气,多年来亦是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只是,今年他倒是如此莽撞,自己还是有些意外的,也许,是因为允禟。
允禟对玉儿之心,自己亦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他倒是比允祀年羹尧几个,可坦率的多,往日言谈举止倒也极少避讳,全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说,又见他这么多年也老实本分,方暗自压住心中的怒气和醋意。
到底是帮衬着年羹尧,还是坏了年羹尧,也唯独允禟他自己知道罢了。
他不是进京来了么?是了,几十年的纷纷扰扰,如今也该有个了断了。
总不能任由着别人,心里牵牵念念着自己的妻子。
吩咐太监打开锦盒的时候,果见一颗微有腐烂的人头,怒目而睁,似是不肯瞑目,不是年羹尧,又是何人?
细看其刀口,极其平整圆滑,竟是一刀斩断了头颅,绝不是惜春所说的一金簪刺死了年羹尧,想来妙玉也瞒着她呢!
那位德妃的侄子,能让雍正信任至此,托付妙玉送来,是不是,又是另外一段故事呢?
黛玉把玩着手中的凤凰令,脸上不禁有些自嘲,凤卫虽然归她统领,可惜她生性不在这上头,都是四哥来料理的,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不用自己操一点心,不用自己去耗费精神,白了乌发。
回想起雍正渐斑白的鬓发,黛玉不禁深深叹息,望着帘卷红纱,听着宫外儿女欢声笑语,敦儿的筝声,月儿的琴声,星儿的歌声,小梅子大叫大嚷着的吵闹声,透着红纱,看到小梅子围着月儿的琴、敦儿的筝,团团转。
小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年羹尧已死,四位亲王大胜的消息,越发将宫中的层层阴霾扫尽。
回头向妙玉和惜春问道:“你们送了这么一份厚礼,可叫我怎么谢你们才好?”
妙玉淡淡地道:“天下本就是属于你们的,有些人总是想妄图一手遮天,原是该死,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听得黛玉也是一笑,柔声问道:“那你们日后打算怎么办?雍和宫已改成了庙宇,你们两个住在那里可好?”
毕竟是两个弱女子,虽然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可是午夜梦回之际,还是很担忧着他们两个,只是她们不喜自己打搅。
“不用了,我自是回牟尼院中去,那里清静些,如今珠大奶奶也住在那里。”妙玉眼珠子一转,依旧拒绝住在雍和宫。
惜春也是一笑,道:“林姐姐,你就很不用为我们担忧着什么了,虽有人说青灯古佛着实凄惨,可是在我来说,佛门净地却是第一。在佛门中,寻求属于自己的一块净土,可比什么都好。住在雍和宫里又成什么模样了?说到底,还不过就是依附在皇权下的红尘俗人罢了。”
说得黛玉点头微笑,道:“正是,你们原是已出世的人,又何必回红尘中来?倒是我误了。”
因李纨母子住在京中,黛玉倒是时常留意着,因此亦知道李纨含饴弄孙之乐,倒也很不用为她担忧着什么。既然妙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们娘儿几个住在一块,斗影自会吩咐人保护,也省了些宫中闲言碎语的烦恼。
因问起别来之事,惜春却笑道:“这些年,跟着妙玉,也将那大江南北走了好些,常日也曾听人说过,可哪里有自己亲身走一遍的时候,觉得风景更好呢?往日里只住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光尽是关在一所笼子里了。因此这些年,我是欢喜得很,不过妙玉倒是烦恼得很就是了。”
黛玉听了,眼中不由得露出些好奇的神色来,妙玉推了惜春一把,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烦恼得很?”
听得黛玉也十分好笑起来,三个已经过三十岁的女人,在这里,却笑得比外面孩子们还要灿烂。
妙玉惜春原是红尘外的人,略住了两日,便即告辞出宫,并不想多管什么。
四位亲王大获全胜的消息早就传来了,雍正又吩咐人快马送信,让鬼影和允祥先归来,弘晖和弘历却要殿后安抚民众。
毕竟是手足情深,雍正顽皮心起,便亲自出宫去迎鬼影和允祥,让哥儿两个都不禁十分好笑。
允祥下了马,与雍正撞了肩头,笑吟吟地低声道:“四哥,你这可是诏告天下,咱们手足情深不成?”
桂清依然沉稳平淡,带着面具,自然是不露声色。
雍正一手抓着一个,含笑道:“今生今世,也唯独我们才算得是手足情深,伤兄弟,如割手足。”
允祥听了,不禁有些感叹,道:“可惜鬼影大哥,一生一世,都要带着这副面具活在世上。”
为了雍正,真的是委屈他了。
雍正心里亦是有些惭愧,明明同是兄弟,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即使是已经贵为亲王,依然不能露出容颜照着阳光。
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