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心中一笑,面不改色道:“大人何事?”
“好端端的去什么丞相府,上殿御医什么时候沦落到去给丞相府的人看病了?”冯宗英白胡一颤一颤的,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后瞪着眼睛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皇上,让他换个人给郑颖那个义子看病去。”
说着冯宗英转个身打算出去,被黎子何一手抓住:“大人,皇上既已下令,子何遵命便是,更何况子何对那位公子的病很感兴趣,若是由我亲手医好……”
“医医医!到时候连个人毛都没了,还医个什么医!”冯宗英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急了,最近宫里风言风语,传郑颖虐娈童,传得绘声绘色,让人毛骨悚然,看看黎子何白白净净的模样,这万一……万一……
冯宗英扯开黎子何的手,不耐道:“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子何不敢。”黎子何面上恭敬,心里早已被暖意蓄满,只是暮翩梧,她定是不能放弃和他见面的机会,只能客气道:“大人的心意子何心领,在丞相府,子何定会小心。”
“你!”冯宗英怒气上涌,自己连他是沈墨的徒弟都不计较了,替他担心受怕,他居然不领情,怎么着他也是堂堂太医院院史,真是没面子!
冯宗英“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一眼黎子何,不知好歹!好心当驴肝肺!被郑颖吃了也不干他的事!甩着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黎子何无奈笑着摇摇头,背着药箱出门。
丞相府不出意料的愁云密布,门庭冷清,来回下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晦暗,见到黎子何,怀疑地来回上下打量,见他一身御医装束,未多问便引他到了后院。
已近冬日,原来绿草茵茵繁花满布的后花园显得有些萧瑟,随风而落的枯叶漂在中心的湖水之上,泛起波光粼粼,徐徐盘旋着在水中游弋,湖边一抹亮白被木色轮椅掩去一半,那人,明明静坐不动,却好似要随风而逝。
许是听到身后的动静,暮翩梧回头,眼角微弯,刚刚弥漫雾气的双眼变得清明,对着黎子何浅笑。
黎子何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竟是比自己的手还凉,皱了皱眉道:“进屋可好?”
暮翩梧颔首,笑意更深,抽出手欲要推动轮椅,被黎子何拉住,抓住他的两只手放在一起,塞到袖子里,嘱咐道:“湖边寒气重且湿气甚,若是无事,少来为好。”
说着起身,推动轮椅前行,抬眼左右打量后院,好似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诺大的花园显得有些空荡,绕花园而建的房间倒是不少,可间间房门紧闭,不似有人居住。
暮翩梧的房间靠右,宽敞明亮,收拾得干净舒适,黎子何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房间看似普通,实则每件物什都价值不菲,郑颖对暮翩梧,厚爱?呵……
黎子何坐下便要为暮翩梧拿脉,暮翩梧抽开手,叹口气道:“黎儿,不用了。”
黎子何不顾他的反对,拉过他的手,认真道:“即使不能医好双腿,把身子调理好也是必须。”
暮翩梧轻笑,老实伸出左手。
其实不用拿脉黎子何也能猜到他的问题所在,体内寒气集而不散,导致体弱气虚,尤为畏寒,与她当年一无二致,只因二人病因相同,她在城外雪地里昏迷了几个时辰,那他呢?又是何时才被郑颖捡到?
黎子何执笔,照着沈墨曾经给她开的方子,只是少许改动,便可用在暮翩梧身上了。
“郑颖今日出去了么?”黎子何一边写着,一边问道。自从被人参了一本,便听闻他闭门不出,可今日,他也不像在丞相府的样子。
暮翩梧颔首道:“每月初一十五必会出门。更何况近几日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黎子何嗤笑,神佛若真有双眼,他郑颖便是下地狱的第一人!
“这几日府中男宠陆陆续续被他偷送出府。”暮翩梧推动轮椅,行到窗边,轻轻推开,看着窗外一列紧闭的房门,眼神恍惚,淡淡道:“往日,那边都是男宠居住的地方。”
黎子何心中一顿,像是被重物狠狠敲了一下,隐隐的疼痛轻缓泛滥开来,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其他男宠被送走,可他,刚刚被郑颖收作义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着这次风波被送出府。
“黎儿,郑颖觉得此次是顾将军借势生事,想通过此事辱他名声,打击他在朝中地位。”暮翩梧好似未察觉黎子何的异常,自己又开口,将话题转移到朝廷局势之上。
黎子何隐去情绪,那折子是谁上的,恐怕只有上折子的人和云晋言自己知道,无非是想挑起郑颖和顾卫权的争端,只是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未必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黎子何不语,担忧扫了眼窗外,暮翩梧笑道:“后院无人,无须担心。”
黎子何颔首,问道:“郑颖打算如何?”
“忍。”暮翩梧的眸中好似又蒙上一层雾气,只看着窗外,轻声道:“这事本就是他理亏,息事宁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教他的?”黎子何不解。
暮翩梧轻笑,点头。
“你不想他与顾卫权起争执?”若郑颖息事宁人,照顾卫权的性子,怕是不会追究到底。
“不。”暮翩梧肯定回答,道:“此事我只能劝和,郑颖的劣势太过明显,劝争,只会让他怀疑我的用心。要激化他与顾卫权的矛盾,此事只能是个导火索,如今他越是退让,心中闷气愈盛,若是顾卫权再欺他一步,郑颖必定再稳不住,欲要反击。”
暮翩梧对着冬日几近透明的阳光,浅浅一笑:“气极反咬,那一口,才咬得够狠够重。”
黎子何只觉得被他的笑容刺到,心中猛地一沉。暮翩梧说得对,人总是要变的,他不再是往日那个心思单纯的小梧,受尽磨难的蜕变,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可生生看着曾经干净的眸逐渐混沌,好似看到一朵极美的花在眼前被人摧毁,想要保护而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不可磨灭的歉疚。
“黎儿,我们先找机会除去顾家可好?”良久的沉默之后,暮翩梧突然开声。
黎子何抬头对上他的眼,未反应过来,问话已经出口:“为何?”尽管这一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可他要对付的,不是郑颖么?他眼中闪烁的,是从未见过的兴奋,甚至掺着一丝血光,令人心惊……
“让人从顶峰跌落,才跌得更惨更疼。”暮翩梧好似在说一句极普通的话,带着笑意随口回答。
黎子何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双手,仰面认真看入他的眼,道:“暮翩梧,这件事你不管可好?不管顾卫权先倒台还是郑颖先被除掉,你在丞相府里好好保护自己便好,其他无需操心,你信我,无论如何,一定让郑颖罪有应得!”
暮翩梧抬手欲要轻轻抚上黎子何的脸,眸中雾气渐渐散开,眸光却突地一暗,手上动作戛然而止,停在半空的手指动了动,最终缩回来,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擦着黎子何的脸,笑道:“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暮翩梧,答应我可好?”黎子何拿下暮翩梧手里的帕子,咬住话头不肯放。
暮翩梧举起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放下,垂下眼睑,暗芒从眸中滑过,再抬眸,已是一片清明,固执道:“有些仇,要亲手来报,方才解恨。”
黎子何无言以对,无法说服自己的事情,她没有立场去说服别人。静静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身后暮翩梧说的话突地让她脚步一顿。
“那沈墨……你小心为妙……”
黎子何回头,不语,看着暮翩梧想要一个解释。
暮翩梧轻叹一口气道:“每每提及此人,郑颖便言语支吾,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黎子何仍是不语,转身,快步离开。
郑颖抢虐娈童一事,皇上派人去丞相府查过一番,毫无所获,再者,权贵家中有几个娈童,实属正常,此事便随着冬至的来临不了了之。
冬至大节,宫中设宴大庆,朝中官员放假一日,晚上入宫赴宴,与君同欢。
沈墨自是不愿参加,黎子何也打算借口身体不适,窝在小屋里休息一日,哪知今日一早诊脉时云晋言特地吩咐让她出席,避无可避,那便只有面对了。
冬日的晚霞分外暖人,烧在西方一片绯红,流云好似镶了一层金边,让人恍惚以为正值夏日,黎子何看了一眼缓缓西沉的夕阳,眼里有了一丝温度,红日有升有落,她的人生也该如此,有落,便有升。
回到小屋细细打量自己全身,重新固定自己的喉结,确定没有纰漏才决定出门,刚开门,一个人影挡住刚刚的夕阳,背对阳光,脸上的阳光反倒更加分明,带着几分柔色,一丝恬淡的笑意,看着自己的双眸,一如既往的闪亮。
沈墨静静站在院落里,对着黎子何轻笑:“我与你同去。”
第三十八章 偿命(捉虫)
第三十八章 偿命(捉虫)
晚宴设在大凰宫,东宫与北面冷宫中间的一处宽敞宫殿,一直是宴待群臣之用,宽广大气金碧辉煌自是不说,又为了冬至特地布置了一番,黎子何和沈墨到的时候,大部分官员已经就坐,井然有序又不失热闹。黎子何草草看了一眼,殿中当然是云晋言的龙椅,依阶而下的该是嫔妃之位,左右两侧长桌竖置,官员按照官阶由前至后就坐,黎子何瞥了一眼太医院所在的角落,和沈墨对视一眼便跨步上前入座。
殷奇重病未愈,特地嘱殷平前来谢恩,太医院众人客气地挽留了几句,他便真的留下了,完全忘记之前差点在宫中送命,坐在殷奇的位置上不亦乐乎。
云晋言带着姚妃入殿,一个一脸意气风发,一个全身恣意傲然,接受百官朝拜,有那么一瞬,黎子何匆匆瞥过他二人的那么一瞬,恍惚觉得那抹艳红,便是季黎。
从前的季黎也是如此,默默站在他身后,看他与百官言笑晏晏,看他为政事浓眉紧锁,看他对自己浅笑盈盈,明黄与艳红,在季黎的眼里是最搭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