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颔首领命,接过药草赶紧退下。
黎子何的右手僵住,心中更是僵住,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滑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另一只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喉结是否掉了,云晋言又突然放开她的手,好似刚刚那个动作只是一个意外,轻笑道:“黎御医为何从来不抬头看朕一眼?”
“微臣不敢!”黎子何一想到跪下会被他拦住,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恭敬弯着腰,与他身体上的接触,只会让自己好不容易压抑的情绪如高蹿的火苗扑腾而起,恨不得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给他一刀!
云晋言直视黎子何,细细打量着,仍是没能找出他给自己特殊感觉的原因,叹口气,解下身上的披风,亲手替黎子何披上,柔声道:“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
黎子何又是浑身一颤,随着披风而来的温暖,只让她觉得双肩,乃至全身,火辣辣的灼痛,双眼不知何时干涩起来,努力平复呼吸,沉声道:“谢皇上厚爱!”
语毕,略一抬首间,见云晋言转身,双眼轻轻瞥过太医院,眸中带着笑意,自信的笑意,挑战的笑意,胜利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黎子何心中蓦地一沉,沈墨站在门口,黑发如丝,被夜风吹起,却掩不去脸上的冰寒之气,双眸没有一丝情愫,看着云晋言远去,再转眼看着黎子何,只一眼便垂下眼睑,转身进门。
黎子何突地心中一阵烦乱,今夜之事,一件还未理清,便接着再来一件,冯爷爷为何中途装病离席?姚妃去冷宫所为何事?她除去殷平一事,是否要对沈墨交代清楚?甚至云晋言,好似特地来太医院寻她?
一团乱麻。
黎子何刚进后院,看到自己小屋中的烛光已亮,便知道沈墨在等她,推门进屋,未来得及反应,身上一凉,披风被沈墨毫不客气地扯下,用力甩在地上,转身坐在桌边冷声道:“你莫不是要爱上仇人?”
黎子何瞟了一眼地上明黄色披风,淡淡道:“这是何意?”
“有权有势,万万人之上,还温柔有加,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皆是如此。”沈墨气息略有不稳,嘴角的轻笑很是不屑。
黎子何黯然,那想法,属于曾经的季黎,如今的她,连爱是何物,都已然忘却。
沈墨直直盯着黎子何,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见她脸色一暗,弯腰想要拾起地上的披风,一股怒气直直蹿上胸口,转身间已经死死扣住他的手,沉声道:“任何人都可以,他不行!”
黎子何的手被掐得生疼,却又挣脱不开,双眉拧在一起,不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披风是皇上所赐,想要被人抓住把柄么?”
“皇上又如何?大不了你随我出宫去。”沈墨的怒气里混杂着不屑,手中的力道不减,阻住黎子何拾起披风。
黎子何对上他的眼,往日的从容淡定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有愤怒有坚定,还有些许复杂情绪,黎子何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轻轻一笑,道:“我为何随你出宫?”
沈墨眸光一暗,浓重的雾气聚拢起来,扣住黎子何的力度渐小,她那一句话好似冲散他所有怒气,他本就没有资格怒。
黎子何的手腕被放开,五个指印清晰可见,沈墨这才觉察到自己刚刚力度过大,看着黎子何疼得发白的脸,心中一阵愧疚一阵怜惜,不由展开双臂将她揽在怀中,轻叹一口气道:“你信我,云晋言不似表面这般温柔,在他身上投入感情,不会有好下场。”
黎子何的脑袋靠在沈墨胸膛,微微的暖气扑在脸上,淡淡的药箱荡在鼻尖,她想说我信你,想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云晋言,想说,此生,对他,只会有恨。
可暮翩梧的话,此时如反复不休的魔咒一般响在耳侧,堵在心口,连曾经用生命去爱的男子都可以欺骗,可以背叛,究竟谁,可信?
黎子何只觉得鼻尖酸涩,双眼刺疼,反手抱住沈墨,闭眼,仰面,踮脚,双唇准确无误地触上沈墨的两片柔软,双唇相依的刹那,黎子何呼吸一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收拢,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带着药香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唇齿相依,温柔辗转。
透明泪珠顺着黎子何仰起的眼角无声滑下,皇宫之中迷雾重重步步惊心,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匹敌权势,不知你是谁,不知你是否欺骗,不知你可能相信,既是如此,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第二日,安稳不过数日的朝廷再次陷入混乱。殷御医之子殷平死于非命,在冷宫之后的北湖发现尸体,打捞上来时已是浑身肿胀,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只找到一条可疑的手帕,而那手帕,出自郑丞相府中。刚刚平息的娈童一事再次被人挖出水面,矛头纷纷指向郑颖。
郑颖自是不服,坦言那夜从未离开大凰宫,宴席之后更是直奔家中。更是直言朝中有人借此生事,暗指若想无声无息杀掉宫中之人,必定逃不过御林军的双眼,而御林军中,不少顾将军旧部亲信。
此事一推二搡,变作郑顾两家互相打击,而顾将军此时正在从南郡急速回到云都的途中。
是夜,星月无光,太医院一片静谧,沈墨房中烛光微暗,单窗大开,凉风阵阵,他安稳坐在桌边,恬淡饮茶,一阵疾风行过耳边,沈墨放下茶杯,嘴角微扬,淡淡道:“如何?”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身着御林军官服,拱手低声道:“回公子,顾卫权半月后可抵云都,顾家全力搜集郑颖今年贪污之证,郑颖气急,欲要以顾妍琳所犯之罪祸及顾家。”
沈墨轻轻颔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夜色,缓缓道:“除了云潋山所有西南郡的药草,不着痕迹地除。”
“是。”
“这个拿去,由南至北,半月内,险近云都。”沈墨拿着桌面上一个小包裹,递给身后人,接着道:“另外,查查丞相府暮翩梧的身份。”
那人接过包裹,略有不解,并未多语,拱手领命,无声无息地退去,沈墨起身,欲要关窗,欺身看了一眼黎子何屋中的小窗,恰逢烛光熄灭,脸上荡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第四十章 安宁
第四十章 安宁
“皇上英明!老臣只此一子,皇上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呜呜……”
勤政殿内,殷奇跪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全身颤抖着不停哭求,久未得到答复,又重重磕头道:“皇上,犬子死得冤枉,断不可草草了事,否则微臣他日……他日死不瞑目啊……”
云晋言眼皮都未抬,好似殷奇哭喊磕头都是空气般的存在,埋头不知在翻阅何物。殷家几代单传,到了殷奇头上,家中三女一子,只指望殷平来继灯火,平日对他宠溺有加,恨不得捧到天上去,又仗着当年对为云晋言立功,自觉有皇上撑腰,殷平必定一生富贵无忧,哪知道进宫吃了一次晚宴便丢了整条性命,连个尸身都是惨不忍睹。
他与郑颖无太大交情,更不用说殷平了,可他身上偏偏搜出用金丝线绣有“郑”字的手帕,金黄色,不是普通人家可以随便用上的,更何况那金丝线是今年皇上御赐郑家,只有丞相府可以寻得。郑颖好男色,满朝皆知,说不定那夜借酒对殷平意图不轨,未能得逞便将他那可怜的儿子推入湖中。
宫中流言皆是如此,殷奇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在他看来,顾将军为人沉稳,忠心耿耿,若要陷害郑颖,机会多的是,为何偏偏盯上他的儿子?可皇上对此事很是淡漠,任由朝廷奏折一本接一本,郑顾二家互相指证,甚至有从中调和小事化无之意。
想到这里,殷奇心中悲痛转为悲愤,再磕一头大声道:“皇上,当年皇上允诺微臣,保微臣全家无忧,富贵荣华,可是如今……”
“殷御医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啊……”云晋言在此时突然抬头,轻笑着打断殷奇的话,笑意并未入眼,眼中那一团浓黑看不出情绪,深不可测。
殷奇心中一抖,壮着胆子道:“皇上,微臣只求皇上为吾儿主持公道,吾儿不可死得不明不白啊!”
“若说死得不明不白,这世上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了。”云晋言又是一声轻笑,看着殷奇道:“殷御医应该比朕更清楚才是。”
殷奇语噎,皇上说这话是何意?
“当年之事,殷御医若是无法忘怀,朕不介意用另一种方式让你记不起来,反正你家公子一个人孤单得紧。”
云晋言这句话,前面还轻声细语,最后一句,音调突地转冷,让殷奇的身子跟着打了个寒颤,他所了解的皇上,一向温和谦逊,没有帝王霸气,极好说话,刚刚那副阴冷语气,着实让他心下渗了渗,皇上毕竟是皇上,若要他死,不费吹灰之力,刚刚的悲愤瞬间化作恐惧,忙磕头道:“微臣失言,微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朕以为,殷御医是明理之人,什么该忘了,什么该记得,什么该追究,什么该放手,应该是清楚得很。”云晋言又恢复和声和气的模样,笑道:“殷御医,朕的以为,可是对的?”
“是是,微臣一时糊涂!容微臣回府,立刻掩尸下葬!”殷奇虽未做过大学问,云晋言话中威胁十足的意思还是能听出几分,这位皇帝怒起来,狠起来,他是亲眼见过的,不敢多语,磕头请旨退下。
云晋言正欲开口准退,突地想起什么,抬头道:“殷御医痛失爱子,身上的病,怕是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休息些时日再回来吧。”
“微臣叩谢皇恩!”殷奇又行了一个大礼,由殷平掀起朝中风浪,既然无法追究,他巴不得躲在家里避灾远祸,听闻云晋言让他“退下”,连忙提好了衣摆快步退下。
云晋言抬头,正好看到勤政殿三鼎香炉青烟寥寥,殷平之死,看似意外,实则……是有人想借他挑起郑顾两家的争端吧?虽说他也想趁着两家相斗一并除去,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是他所喜之事,想让朝廷乱?他便越是要它安安稳稳!
殷平一事,因为殷奇突然主动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