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记得,那是冯府的管家。
快步上前,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压住哽咽,急声问道:“冯大人呢?”
管家好似被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面色苍白,见到黎子何说不出是喜是惊,竟怔怔站在原地呆住。
黎子何不耐道:“冯大人呢?”
这“奠”字,一定是因为冯奶奶,沈墨既然说正午之前服药或许还有的一救,冯爷爷便不会在这之前断气,她信他,愿意信他只能信他!
管家这才回过神来,瞬间老泪纵横,抖了抖唇道:“大……大人他……你……你跟我来。”
“不用。”黎子何拉住管家,冷静道:“我自会去看冯大人,你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快!一炷香内一定得回来!”
管家看着黎子何满手凝固的血,再看看那浸着血的药方,惊得抖了抖,可想着或许能救老爷一命,顾不了那么多,接过药方便快步走了。
黎子何红着眼眶看了一眼那个“奠”字,没有吊唁的时间,急急向着冯宗英的房中走去。
这府上一草一木,自己极为熟悉,没变,什么都没变,只有房中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黎子何一见到他整张脸都散着黑气,便知道他服用的“黑冥散”,服药之后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全身发黑,中毒而亡,难怪冯奶奶会这么快下葬,难怪沈墨只说,“或许”还有一救……
“冯爷爷……”黎子何拧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满着黑气的脸,白白的眉毛白白的胡须,一直是他的骄傲,他说他要活到抱季黎的孩子,他的重孙……
“冯爷爷,丫头回来了……”
黎子何将他的一只手捧在掌心,轻轻擦拭,满布皱纹,黑气盖住糙黄,他老用手上的老茧刮季黎细嫩的皮肤,笑着说臭丫头,长这么嫩一张脸干啥。
“冯爷爷,是丫头不对,回来也不肯认你。”
黎子何替他裹好被子,放下帕子,看着几欲探进窗内的枝头,幽幽道:“你看,梅花快开了,你答应过丫头,每年给丫头留一枝梅花呢。”
回首间,黎子何见冯宗英眼皮掀了掀,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道:“冯爷爷,你看丫头都回了,你不会让丫头一个人吧。”
“你睁眼看看我如今的模样,等你好了,丫头做糖果你吃,真的,这次不骗你了。”黎子何压住哽咽,冯爷爷爱吃甜食,最喜欢吃季黎做的糕点糖果……
“公子公子!”
大冷的天,管家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药包,他怕药不够,每种都多拿了几份,看着房里的黎子何双眼通红,跟着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却也不耽搁,急声问道:“公子,接着如何?”
“熬药。”黎子何故作轻松地笑,管家怕也是急的晕头转向了,站起身子道:“罢了,我去。”
看了看窗外挂在半空的太阳,来得及的,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的。
正要动身,手上一紧,袖子被人拉住,黎子何的心重重跳了两下,喜从中来,回头果然看到冯宗英徐徐睁开的眼,忙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去熬药,喝了药就好了。”
冯宗英手上力道不减,定定看着黎子何,抖动双唇,想要说什么却吐不出来,只能缓缓摇头。
管家见势大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呜咽道:“老爷定是有话……有话与公子说,我……我去熬药。”
说着人已经出了房间。
“丫……丫头……?”冯宗英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嘴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黎子何笑着擦去汹涌而出的眼泪,连连点头,等你好了,冯爷爷与丫头,便回来了。
冯宗英双眼胀得通红,拉着黎子何袖子的手突地放开来,不住颤抖着移向床上,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想拿什么?想拿什么丫头来拿。”
冯宗英又抖了抖唇,仍是一个字都未吐出来,干脆挣开黎子何的手,颤抖着伸向枕边,黎子何扶住冯宗英稍稍移动,枕下,什么都没有。
“冯爷爷,等喝完药,喝了药有话我们慢慢说,你想干什么丫头都依你可好?”黎子何努力克制,眼泪还是不停掉下来。
冯宗英不肯放弃,一手仍是放在枕头上,黎子何这才看明白,他是想抽出枕头,忙站起身,一手轻轻抬起他的脑袋,一手抽出枕头,对着冯宗英道:“这枕头,怎么了?”
冯宗英呼吸突地急促起来,手再无力气举起来,双唇剧烈抖动着,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睛死死盯住枕头。
黎子何前后看了看枕头,精贵的丝锦,里面是厚实的棉垫,并未有异常,可冯宗英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为离开过,急急想要说什么,黎子何明白他固执的性子,顺着他的意思琢磨枕头,用两手从头压到尾,发现枕头间有一硬物,那形状……
黎子何心中一急,迫不及待用两手撕开枕头,雪白填充物飞了整个房间,躺在枕头中央的东西,让黎子何的眼,晃了又晃。
通体血红,雕工极致,如凤高飞,是凤印,血玉所制的凤印。
“冯爷爷,是你,在暗中聚拢季家旧部?”黎子何的眼泪更是汹涌,将凤印握在手中,当年,见它如见季黎。
冯宗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动作,缓慢而吃力地点头。
“云晋言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他逼你死?”黎子何声音破碎,几欲低吼。
冯宗英呼吸又急促起来,抖着唇想要说话,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擦擦眼泪轻声道:“不急,冯爷爷不急,丫头不乖,不该问你这么多话,你先躺着,我们稍后再说可好?”
“公子公子!药来了!”管家端着药碗,踏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却不缓慢,忙走到冯宗英身边喜道:“老爷,老爷快喝了这药,喝了就好了。”
冯宗英看都不看那药一眼,紧紧握着黎子何的手,直直看着黎子何,眸中太过情绪混杂在一起,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一……一……”
黎子何忙扶起冯宗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轻声哄道:“喝药,喝药就好了,好了我们再慢慢来说。”
冯宗英看不到黎子何,眸光暗了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举起一只手打向药碗,灼烫的汤药洒在黎子何手上,疼痛一阵阵,黎子何却无法扔下这碗,仍是举着,一手擦去眼泪,一边笑着哄道:“一口,就喝一口可好?”
“无……无用……”
冯宗英终是又挤出两个字,却是说,无用。
泪水溢过眼眶,滑落在汤碗里,溅起一朵小花,黎子何举着汤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肯放下,无用,她看到冯宗英脸色的瞬间便知道,可沈墨说过有救,他明明说过有救,那为何不可一试?
冯宗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伴随着断续的咳嗽,突地身子一抖,脑袋往前重磕,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黎子何忙放下碗,用袖子替他擦拭,鼻子通红,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掉眼泪,好似要掉尽六年来被她吞在肚中的苦。
“一……一……”冯宗英嘴里仍是吐着“一”字,黎子何也不再打断,细细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冯宗英吐字极其艰难,如何也说不全整句话,突地好似想到什么,居然自己坐起身来,紧紧握住黎子何的手,双眼芒光骤亮,直直看着黎子何:“姚……姚……”
话未出口,眸光如星辰陨落,瞬间失尽光彩,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嘭”的一声,砸得黎子何的眼泪骤然止住。
“冯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管家低着头,泣不成声,黎子何有些不耐,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几日时间,妍妃为何死在冷宫?又如何与冯爷爷扯上关系?若冯爷爷想动她,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机会大把,又何须在她入了冷宫之后再来动手,还让人拿住把柄成了嫌疑犯?
管家被这冷喝惊到,可看黎子何也不像坏人,往日与老爷关系甚好的人家,都碍于老爷所犯的罪不敢前来,他却敢带着药方过来,而且看样子与老爷交情匪浅,便也不磨蹭,擦干眼泪,哽咽道:“三日前,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被打入冷宫的妍妃,突然毙了,老爷当时脸色就变了,匆匆忙忙赶到宫里,回来什么都没说,拉着夫人到房里,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第二日……第二日便……便发现服毒了……”
“那为何会说妍妃之死与大人有关?有证据么?”
“宫中消息说妍妃被杀那日,有人见过大人在冷宫出没……”管家声音里透着一声哀叹。黎子何“腾”地站起身,握着凤印的手略略向上挽起,让长袖掩住凤印,冷声道:“只是在冷宫出没,这便能证明大人是杀害妍妃的凶手?”
管家一听,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咽道:“具体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进宫见了皇上,接着宫里就传来这般风言风语,可是……可是……”
管家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服和暗愤,黎子何自觉语气有些冷硬了,放缓声调道:“可是什么?”
“可是……宫中还有消息,查到那日进出冷宫的,不止老爷一人,还有姚妃娘娘……”管家尽量压抑,说出来的话仍是满满的愤慨,明明与妍妃有过节的人是姚妃,为何无人怀疑姚妃,偏偏要说是老爷干的?
“你确定大人是服毒自尽?”
“嗯。”说道这里,管家刚刚的愤怒一下子没了底气,若真与老爷无关,他怎会服毒自尽?
黎子何按捺住心中情绪,看了冯宗英一眼,浑身已经被黑气溢满,冯爷爷本就会武,黑冥散,若非他自愿,无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逼他喝下。
“冯管家,如今府上可还有皇上派来的人?”黎子何记得沈墨好像说过云晋言派人盯住冯府,才及时发现二老服毒……
管家摇摇头,“自从御医来诊断老爷无救,所有人都散了,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全散了……”
黎子何眼眶又是一红,生生压住,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