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坐下吃东西。”
元初依言坐定,皇帝做好后便朗声对那小二吩咐道:“我这小兄弟是头次来,上你们镇店的招牌菜来。不用多,要好。”
“客官放心,稍后片刻,菜立马就来。”这里的小二素质不错,眼力好,话不多,干活利索。
声音过来引来那边几个公子哥的注意,但京城里的望族子弟,哪个没见过大世面,也就是瞟了一眼,便又继续自己的谈话。独只有安宋,先是见了元初,神色一怔,后是复杂难解的表情。继而见到皇帝,却是大大地愣住了。他身边的人见他呆立不动,赶紧伸手拍了拍他:“安兄,你这是怎么了?顾兄同你说话呢。”
“啊?”安宋这才回神,举止显得十分荒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足无措。
元初暗暗笑了笑,这安宋也不是太傻,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出来认人,但偏偏九五之尊就在跟前,做什么都不合宜,难怪慌了手脚。
元闵却冲他笑笑,轻轻摇了下头,示意无妨,他该怎么还怎么。安宋才安心坐着,也才注意到他对面的那位公子爷说了什么。
“大皇子无势,二皇子自幼得帝宠信,天资丰厚,又有宁西、抚远两位大将军扶持,太子之位,怕是指日可待。安兄跟着飞黄腾达之日也是不远了,到时候,可别忘记我们这帮子弟兄。”坐他对面的公子,摇着个羽扇故作潇洒,却实在缺少了气魄,加之说了这番不怎么如流的话,更显庸俗。
其实类似这样的话,安宋听得多了,若只是平常,高兴便同他们起起哄,不高兴也就一笑而过。偏偏就是今天,什么话不能说他们就说什么话,安宋一下急了,大声呵斥:“顾兄莫要胡说,君王家事,切勿妄论。”
哪知此语反而引来其他人的反弹,本来,都是豪门子弟,其实心里谁也不服谁,安宋是皇子侍读,平常见面大家也就是客气下,真有了矛盾起了争执,也不见得其他人就会让他。
“帝王家事?储君之选,难道不是天下大事?记得安兄从前也不甚忌讳,今日这是怎么?莫不是五皇子失势三,母系整族被灭,二皇子也怕了不成。”最先抢话的就是坐在安宋身旁,刚在安宋发呆时提醒了他一下的黄衣公子。
安宋更是大急,不便明说,只好打着眼色。也不知今而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都怪机灵的这些人,今日一个个都没了眼力价,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插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黄衣服公子的语音才落,坐在羽扇公子身旁的紫衣男子也开口:“三皇子也是如日中天,莫不是二皇子气短了?”这倒是故意挑事的语气。
元初在一边是听得兴致勃勃,元宓也是含笑不语,也是一副很想听下去的样子。
安宋一直在偷偷观察这边,见了元初元宓的样子,又见这个话题被众人愈发激动地挑起,心知是阻止无望了,干脆垂头沉默不语。
那几个人也确实兴致大起,安宋不说话,他们也早忘记了挑起着话题的初衷,四个人,自顾自地说起近期的朝中大事,各抒己见,偶也有见地之词,但总归以八卦居多。
结果,又上来一批人,看样子该是赶考的举子,听闻他们的话题,也自己在一旁讨论了起来。
元初发现,那些举子们的言论比那些公子哥的有营养多了,更是兴致大起,酒菜也早已上来,倒是十分惬意。
元邺朝的民风较为开放,只要不是危言耸听、严重危害统治者利益的言论,一般不会被禁止。这个元初是听贤南王说的,据说,元闵对此也是功不可没。
也是今天见到这些举子,元初才想起,下月二十,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怕是全国各地的秀才也都在最近汇集到京城里来了。他突然觉得时局变得更加诡异,似乎所有的牛鬼蛇神,在这个时间段里,全部聚集在了京城。
“唉,那个大皇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举子那伙里,突然有人冒出了这么以句话。
“韦恩兄何出此言?”有人觉得奇怪,问道。
“本是长子又是天潢贵胄,本该最是得势、日后君临天下。奈何却是庶出又屡屡不得帝之喜爱,倒是被他所有的弟弟给比下去,怕在宫中日子也是不大好受的,此为不幸。”名曰韦恩的人,摇摇扇子,轻娓道来。
“那么‘幸’又为何说?”
“幸?”韦恩笑笑:“林兄可见五皇子下场?虽说他如今仍是皇子,怕是一蹶不振,曾经的风光反而会令他现在的处境愈发糟糕。既然注定是输家,倒还不如大皇子那般默默无闻来得安生。”
“此话有理。”那位林兄闻言,倒是十分赞同的频频点头。
虽然元初在心中嗤之以鼻,但是,也难免多看了那人两眼。
元闵更是笑得一脸深意,附身而过,凑到元初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怕是世人均以为‘五皇子’废了,你以为如何?”
元初却是轻轻一叹:“要是真废了也罢,您便放过他,让他过安生的日子,或许比他拥有权势还来的强。”
元闵讥讽般哼了哼:“初儿倒是善心,却不曾想,元晰他要的是不是安生的日子。”
“是啊,他不要。”这句话说得细不可闻,然后是一个无奈的苦笑。
元闵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但是可能也不愿意在这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眼神也已飘向举子那伙人那边,大概在听他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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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想了想,对元闵说:“闵爷,至本朝,虽然已废除了刑律中的妄议之罪,但过分放纵百姓言行,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言论自由当然不坏,可以刺激言官们禁言的欲望,好令统治者们由人及己、以己及人,审视时度,以正其身。但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以君主独裁的封建制度为前提,言论自由,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此时能读书的庶民是极少数的,多是贵族子弟,言行间本就带着很多家族利益等等参杂在其中,而往往没有什么文化的民众容易被一些蛊言迷惑,若是这些人对政事、皇帝的家事都可以这么毫无顾及地议论的话,无疑会损害在天家的威严。在这种君主集权的制度下,言论自由其实是很不可取的。
元闵轻轻“嗯”了一声,一会才说:“行与不行,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也是试过后,才知道前者利大还是后者有利。你若不敢试,便永远也不会知道。”
元初怔怔的望他,用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眼光看他,还是想了想,说:“人这东西,你要他由紧放松很容易,可是松了,力泄了,在要变回去就不容易了。”
元闵抬眼,直视着元初笑:“这江山现在是朕的,可以后是谁的?朕若做不到的,日后总会有人来做。”
这实在不像是那个变态皇帝说出来的话,弄得元初一时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元闵的话里,究竟有几分是真?
而此时,两伙本不相干的人却起了争执,争执的起因却的元宓。
主要就是刚才那个“幸与不幸”的话题引发了那群公子哥的嘲笑,会跟安宋混在一起的,怕是在京城里有点家底的,一个无权无势完全被皇帝忽略掉的皇子,在他们的眼里如若废物一般丝毫不具威胁,于是竟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
那些举子毕竟是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偏执和某种层的的质朴,何况在这个有钱人才念得起书的时代,这批举子当中也不乏官家子弟,大皇子毕竟的皇长子,长子在那个时代是很有份量的,加之那群公子哥口无遮拦,有些话着实过分,于是立即引发了一些人的不满,争执就此产生。
事情牵涉到元闵,那群子弟说的有些话也确实太过不堪,元初也是听得皱眉连连,心里的火气在不断攀升。
似乎是察觉到元初的怒意,元闵笑了笑,问:“何事生气?”
“妄议天家贵胄,该废去耳目,割除唇舌方能警告世人。”元初冷笑,还不忘讽刺皇帝:“想不到皇帝陛下对自家人苛刻,在刑律上,倒是慈悲得紧。”他真的有研究过本朝的刑律,发现皇帝这个人在立法上倒是颇具二十一世纪的思想,但是,就如前所述,那种东西,在封建制度下是完全不可靠的。想要中央集权,就必须采取愚民以及高压的政策,皇家就必须变成神一般的信仰。
现在的元邺看似繁盛,那是因为目前在位的这个皇帝又足够的霸气和驾驭能力,倘若真的是改朝换代,在立法上的这些弊病可能会颠覆这个王朝。太过超前的思想,或许会引来一场谁也预料不到的血雨腥风,然后这个社会是倒退还是前进,就没人能说的清楚了。
“看来,这个法子不可行,是该改改了。”元闵叹着气,他的意思是说,他推行的某些新法并没能到达他想要的效果,反而纵容了以些人,变成了立法上的弊端。“果然这趟没有白出来啊。你说是不是呢?初儿。”
元初抬眼看看他,没有说话,总觉得他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元闵果然低着声音说:“过几天便着你去刑部、吏部,看看这东西要怎么改怎么做。你也早及冠了,你的众位哥哥也领了差事,朕也让你领一个。”
元初暗暗呲鼻,果然皇帝哪有那么好的善心带他出来游山玩水、了解风土人情,怕是早就准备拿他当枪使,尽让他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元初假假地笑着,也是低了声音说:“臣领了这苦差,可以像皇上您讨了赏不?”领了差事就是臣了,他不在故意自称“草民”。
“先说出来听听。”元闵果然不是好糊弄的。
“没大事,只是陛下可容初儿任性一回否?”话语已经是透着血腥的杀气了,那边的人愈发放肆了,坐在安宋身旁的黄衣公子,已到了口出秽言的地步,他要是还能在忍下去,他就不是元初!
闻言元闵竟是笑得开怀:“怎么,想替宓儿出头?一个晰儿你还管不够?”
“真难得。”元初脸上讥诮不减:“陛下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