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魂魄,被我用禁术封印在了躯壳中。即便她的灵魂再怎么强势,以此种方式封印,总有一天会魂飞魄散。”碧华夫人始终保持着僵立的姿态,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漠然说着,“能够救她的唯一方法,就是洛风涯手中的那串定魂珠……”
柳闲歌忽然抬起头,他眉心微微蹙起一道浅浅的痕迹,“你是要让我去对付洛风涯?”
碧华夫人目光缓慢得转到柳闲歌的身上,“是。你大可不必信我……”
柳闲歌抬眸,烛火映在他的眸子中,亮的让人无法直视,“我的确不信你。同样,我也不认为你会真心与白翦瞳合作。”
碧华夫人沉默,许久,她那双细长的凤眸一点点眯起来,“所有害子衿的人。我都要报复。”
“你疯了。”
“你不会明白!”女子干枯沙哑的嗓音忽然放大。她的目光也骤然疯狂,那漆黑的瞳孔中倏然闪过一缕妖异的紫色。一股煞气袭来,满屋的烛火忽然齐齐倒向一边。
“子衿她是我的女儿……她是属于我的……她是我唯一爱的东西在乎的东西……你们却夺走了她!在我面前夺走了她!我要让所有的人,所有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柳闲歌默然望着她,忽然,为这个疯狂的女人感到悲哀。
片刻之后,她终于平静下来。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仿佛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
“柳闲歌。你果然比白翦瞳要聪明得多,甚至比我想象中要更聪明。既然如此,我便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我选择白翦瞳当盟友,倒不如选择你。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启用了禁术,不久之后便会遭到天谴,灵魂会归于寂灭。救这女人的方法,我没骗你。你要做什么,我也不阻止。相对的,你也不要来碍我的事。否则……”
“我知道了。”柳闲歌飞速打断了她的话,“我相信你。”
他俯身,将沉睡中的女子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女子的身体比从前要轻了许多许多,她的腹部此时已经有微微凸起的形状,其中那个小小的生灵依旧藉由母亲微弱的生命而挣扎得活着。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大可抛弃躯壳一走了之,不必承受我的禁术。”
柳闲歌走至门边,忽然听到背后那个冷酷的女子如是说。
“她是你们的劫。你们何尝不是她的劫?”
······
一切皆有因缘。
正邪善恶,因果报应,有谁能说得清?
你笑他人疯癫,自己又何尝不是疯狂之人。
两个月间,柳闲歌表面对白翦瞳恭顺。按照他的意思,将天下堡的势力逐渐从南疆撤出,制造出许多天下堡与拜月教勾结的伪证。
他甚至放下自己的尊严,对那个人低眉顺眼,强颜欢笑。
韩涵无数次劝柳闲歌,干脆放弃那个女人吧!让自己解脱,也让她解脱。他为她做出的牺牲已经太多太多了。这种情谊已经太过沉重,沉重到寻常人,已经不能够担负得起了。
柳闲歌却最终把韩涵也打发回了金陵。
当两月之后,南疆几乎只剩下柳闲歌孤家寡人之时,他,带着她,跑了。
一骑绝尘,趁夜色出逃,最终冲入了拜月教的地界。
那一夜,他一身染血,在漫天萧然的雨丝之中,抱着怀中的女子出现在洛风涯的面前。他的背后,金戈铁马追兵三千,伴着滚滚沙尘与冲天杀喊。
“要救她,只有你手上的定海珠。否则,她,会魂飞魄散。”
一袭白衣此刻已经让人无法辨认出颜色,满脸是血是雨水是汗水的落拓男子,轻轻喘息着,只对黑衣的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道闪电无声的劈下,映亮了整片青紫色的天空,也映亮了黑衣男子,那仿若琉璃般耀眼的妖瞳。随之,是一声炸响般的雷声,震碎了尘世喧嚣。雨,更加瓢泼。
洛风涯垂着眼帘,雨水在他浓黑的睫毛上无声的凝结,无声的低落。
仿佛,泪珠一般。
他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末了,他的身影,在大雨之中轻轻一晃,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黑夜中。
随即,有什么东西划破雨帘,直直飞来。
柳闲歌空出一手,看也不看在虚空之中一捞。
展开手指,掌中静静躺着的,是遗传莹润而柔和,仍带着温润体温的莲花座罗汉珠。
“我说过,她若是出了一点差池,我便杀了你……我们再见之日,便是你将死之时。”
鬼魅一般的声音,伴着无边无际喧嚣的雨声在耳边空旷的回响。
柳闲歌回头,望着那冲天的火光中鬼魅一般的身影,以及那人周身疯狂哭号叫嚣狂笑着的恶灵,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九天之外,谁在轻轻笑着,谁在弹拨这命运的弦,谁在执着书写的笔,看着这万里尘埃之下,滚滚红尘中人的挣扎。
柳闲歌转身,上马,不再犹疑,猛踢马刺。骏马扬蹄,一声清亮的嘶鸣声之后,冲进茫茫的夜色之中。
煮酒残花,海角天涯
这世上有两种醉生梦死之人。一种人,笑傲于色相红尘之中,然而,心中却是空明澄澈。
而另一种人则不同。他们无时无刻不冷眼看着这世界,将万事都牢牢握在掌中。这何尝不是醉生梦死?用冰冷麻痹自己的神经,越是活的清醒、看得透彻,表面上越是不露声色、藏得深沉。
那无人能解的心就越是孤独,越是痛苦。比起前者,后者自然更加痛苦。因为前者是个修炼成精的人,而后者,却已经是魔物了。
如果柳闲歌是前者。洛风涯便是后者。
·····
那一夜,南疆雨夜决战,起因不明,双方皆是仓促应战。
青紫的夜色中,血与水将大地混杂成一片泥泞的狼狈。
谁的杀喊谁的惨叫谁疯狂的笑声,在漫无边际的连绵雨声之中,喧躁得叫嚣。
战场的中央,无数尸体堆砌成山的正中,垂手,站着一个黑衣的男子。
他微微仰起头,任雨水倾落在他的脸上,混合着温热的血液,顺着侧脸滑过,自颀长的脖颈蜿蜒成妖异的图腾。
一个白衣的男人,站在他不远处噙着一抹残忍的笑意说,“洛风涯,终于逮住你了。即便你形同鬼神,也不可能逃得出这天罗地网!”
仔细看去,才发现,洛风涯周身竟有一张巨大的网张牙舞爪盘踞,将他困住。那织网的丝线是由天蚕丝与玄铁绞合而成。丝线利如刀锋,若是人撞上去,只怕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立刻被当场肢解,大卸八块。
洛风涯只是沉默。
忽然间,他收敛了煞气,那双琉璃般妖异的眸子再张开时也淡褪了眩目的光华,恢复成了一片凝滞的浓墨色。
“怎么?”白翦瞳愣了一瞬,随即大笑,“真的放弃了?”他张狂的笑声回荡在一片肃杀战场上,让人无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放弃?已经是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以放弃的呢?
洛风涯平静得望着那色彩妖异的苍穹,如沥青般胶着的眸子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惋惜,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是背负着诅咒而降生之人,自他来到这世上,眼前便只有一条路,一条通向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路。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无论他怎样挣扎,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的困兽之斗。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便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不做抗争。
从他记事开始,所有人都说他是妖怪是魔鬼。
他们在他周围指指点点,背地里嘲讽或是当面的讽刺。
既然,所有人都这样说,那他们就是对的。
于是,他成为一个人人闻之色变避他如猛兽的恶魔。
他让自己成为一把没有感情的剑,斩杀,是他唯一的使命。
对他来说,活着或是死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没有欲望,没有感情,不会快乐更不谈悲伤。
他只是一日一日,慢慢的迈向那个早就注定了的终点。
本以为,这一生也不过是如此了,不料,很多很多年之后,当他都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多时,他竟遇到了那个女子。
她张着大大的眼睛,带着点怯怯的表情却肆无忌惮得打量他。她与他近在咫尺,她触碰自己的皮肤,触感柔软而温暖。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得唤着自己,风涯——
那么多年来一直空寂而灰暗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生动得,几乎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想要活的更久一些。
第一次开始向往,她口中所描绘的那些人间的风物,喧嚣的闹市,赶集的人群……
他的世界是如此一片荒凉和萧索。他只能静静听她喋喋不休的说,看她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自己却贫乏得无法接上任何一句话。
她给了他希望。然而那希望却在滋长,在折磨他,让他更加痛苦。
够了。他已经,觉得累了。
洛风涯微微扬了扬嘴角。
那一丝微弱的笑意,在雨水中一片模糊,苍凉得让人心痛。
遇到她究竟是命运的残酷还是垂怜?他已经不想去计较。
或许,他的命运从不曾改变过。
夏子衿或者凤红豆,那个女子拼命地想要改变过自己的命运。然而,就在刚在,他取下定海珠的一刹那,一切尘埃皆落定。
他的命运是绝境,谁都无法改写。
要让他取舍他和她的性命,他毫不犹豫会选择她的。
所以,他让另外一个男人带她走,代替他,守护她。
·····
洛惊寒等人终于杀入包围圈中心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幕……
洛风涯被碧玉楼人围在中央,单膝跪地,他凌乱潮湿的发在周身混乱的气流中狂舞,恶灵在他身体中左突右冲,发出刺耳的嘶鸣和尖叫。
他的指尖,因为痛苦而深深扣入地面。紧咬的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闷哼,鲜血却一滴一滴自齿间落下,在地面上摔开一朵朵粲然的血花。
地面上是巨大的圆形阵图,隐隐得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碧玉楼四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