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怎么告诉她,自从五年前他在云龙客栈拿着那张墨汶嫣的亲笔:吾心已变时,他变患有失心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少了什么他不知道,咦?那个女人的眉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爱穿白衣服。于是他娶了一个又一个。
让他怎么告诉她,没有她的夜里,他是多么寒冷,他抱着那些自认为很熟悉的女人,只是像傻子一样索取温暖,什么都不会做。
让他怎么告诉她,他清醒的时候,看着自己娶的一个个妃子,有多么难过。虽然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只会娶她一个人的承诺,虽然他知道这个承诺一旦给了,就要多么艰难地区履行,可是她就只愿娶她,要她一个。可是,看着这么多妃子,他很难过,如果,她回来了,会不会怪他?明明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他还是很自责。难道真的是,失去了她,他变得不是自己了么?
让他怎么告诉她,无论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他的心里还是只有一个人,唯一的,永不变的。
她走了,她要去帝国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又要疯了,他追了出去,却看见那么温馨的场面……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她对乌西尔笑,笑得那样美。”炎紫轩站起身,低垂着头,悲凉地说。
“炎紫轩,难道你不知道汶嫣儿可以对每个人笑,但是她只为爱的人流泪么?”萧何暴怒,又向炎紫轩踢了一脚,“她爱你,她爱的是你。去追她回来吧,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赢得了天下,却输了她。”
赢得了天下,却输了她。
早在少年的时候,大婚前三天斋戒沐浴,就是在汶音斋后面的花园里,看着她的笑容,他便认为什么天下皇位,都不敌她的一颦,一笑,一回眸。
可是,后来……明明幸福离他那么近,他却还是执拗地争什么皇位,林中小木屋的生活就这样远去了么?
这浮华的天下算什么?没有她,得到了天下有何用?
失去了他,才叫失去了整个天下啊?
丫头,多想亲口告诉你,你才是我的天下。多想和你一起再聚首,共抚琴,那曲《逍遥叹》。
“去吧,我的弟弟,你追回她,就让我来独自一人承担赢得天下,却输了她的悲哀。”萧何扶起炎紫轩,笑着说。
追回她,追回她,
那一刻炎紫轩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数日连夜追赶,他像失了心一样要去追回她,是的,只有追回她,他才会有心。
骏马疲劳过度死在路上,炎紫轩便用轻功,体内没有真气,他就跑……
疾速狂奔的他,风华不在,温雅不在,从容不在,只是一个急切想追回爱人的痴情男子。
可是……
赶到渡口,还是晚了……
苍茫的大海上,载着她的船只正消失在眼前。
他只能对着西边,一遍一遍大喊:丫头,我爱你。
丫头,我爱你。
此生不变,或者是——永生不变。
他看着海水,吟唱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就让吹响西边的风带着我的思念我的爱,来到你的身边。
……
第一百一十二 天人两隔
一年后。
“小墨,这次去焱朝就留下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站在身后的乌西尔说,“虽然你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头发和瞳仁的颜色,可是我知道,你的焱朝皇帝一定不介意,我也知道爱你,他也不会在意什么焱朝皇帝和帝国王妃的差距,他会为了你可以不做皇帝。”
我皱皱眉头,“怎么会?”
“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我不相信他会比我爱得更少。只不过,”乌西尔上前,“失去了你,我不想失去无悔,无悔留下来好吗?”
我转过身,笑着说:“乌西尔,别瞎想了,我就是去看他一眼,这个就足够了。”
乌西尔忧伤地看我没有再说话。他最近总是说,他有预感,这一次我回焱朝一定会留下来。不过为了让他心放宽,我也在他四年来第不知多少次的求婚下,答应嫁给他。
一场盛世婚典要在帝国举行,已经有了孩子的第一王子和第一王妃的。
白纱,轻舞飞扬。礼乐,欢悦轻松。
于我而言,这喧闹繁华的场景让我突然有一种恍惚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体内一点一点流失。
三岁的无悔高兴的不得了,他当然高兴了,没有一个孩子参加过自己父母的婚礼。
金发蓝眼的国王也兴奋地合不拢嘴,我亲爱的乌西尔,真是个浪漫的人,都有孩子了,还要举行婚礼。
可是在众人眼里本是最幸福的王子,蓝色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忧伤,小墨,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不不,应该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
“多么可笑,”乌西尔一手轻撩起我的栗色的头发,低首,在我的面颊轻轻吻了一下,“四年来,乌西尔第一次吻到最爱的女人。”他笑,笑得那样苍白,那样凄美。
我摸了摸他刚吻过的地方,很炽热,是一滴王子深情的眼泪。
婚礼第二天,我和乌西尔上路了。
又是一个月的海上漂泊,看着平静无波的大海,我知道,海底却激荡着最疯狂的暗涌,一如我激动的心情。
紫轩,紫轩,我来了,等到我见你的那天,刚好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行了数日的马车,我再次踏上了这个让我爱上炎紫轩的京都。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接见我们的是萧何。不,是炎紫何。他坐上了炎紫轩的皇位,他统一了大焱王朝。
那炎紫轩去哪了,我的紫轩去哪了?
紫——轩——
在众多文武百官面前,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来自异域的第一王妃,喊着先帝的名讳,晕了过去。
是啊,先帝,先帝……
先帝炎紫轩一月多前,驾崩。
贞德元年(四年前),先帝炎紫轩的昔年太子良娣带帝出征,死于海难。帝大恸,双耳失聪。
贞德四年(一年前),先帝炎紫轩龙体欠安,服下帝国奇药,大愈。然,接见帝国王子王妃时,旧疾复发,龙体每况愈下。自此,日日咳血,夜夜啼哭,失心疯之症更甚。
贞德五年,帝感龙体诸多不适,因无子嗣,诏告天下,传位与兄,炎紫何。帝于六月初二,驾崩。
“小墨,我也是才知道的。”乌西尔拉着我的手,“你要想哭就哭,你这不哭……小墨,都怪我,我对不起你,我干嘛要把你留在帝国,害得你们那样苦。”他没说完,自己先哭了起来。
“汶嫣儿,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萧何说。
“汶嫣儿,这是紫轩留下来的。”潘翎飞将一个小匣子放到我手上,我这才收起涣散的眼神。
轻轻打开匣子,有一个琴谱《凤求凰》,这是我和炎紫轩在护城河画舫里即兴做完的曲子,后来我才知道炎紫轩的“凤”求的是我这个“凰”。
有一个黛笔,这是我去炎紫辰的府上,不小心烧掉了自己的半边脸眉毛,炎紫轩替我画眉用的。
有一缕头发,这是我要为受伤的炎紫轩请大夫,炎紫轩怕我出事,我便削掉了我的头发,让他收好了我的心。
有一个龙头芙蓉玉簪,有些裂纹,这是炎紫轩母后留下来的遗物,现在却成为了——
炎紫轩留给我的遗物。
去年的这个时候,咫尺天涯。
今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天人两隔了。
我紧握着芙蓉玉簪说:“带我去紫轩的陵墓。”没有表情,没有语气,也没有眼泪。
原来痛到最深处已经麻木,一点感觉都没了。
走在帝王陵墓的甬道,我的心开始抽搐,那么气势恢弘,那么光彩夺目的陵墓里,有谁能知道此时却躺着一颗比任何人的孤绝,比任何人都清傲,也比任何人都苦痛的心。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紫轩单独呆一会。”看着精美华丽的尸棺,心已不知怎么跳动。
六月初二,正是我和乌西尔婚典的日子,那个时候炎紫轩在一点一点的咽气,在死亡地边缘挣扎。他一定很孤独很寂寞吧,他最爱的女人没有陪着他最后的日子,反而在做一件那么讽刺的事情。
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紫轩,我怎么能这么对你。
紫轩还冷吗?听说你每天晚上都会冷,现在好点了么?是不是没有感觉,就不冷也不孤独也不难受了?
紫轩,你还怪我么?
你怪我,你一定是怪我的,要不怎么一个月的时间都不愿等,为什么不让我再多看你一眼啊……紫轩,我的紫轩,到底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你听不见了,到你走的时候,还不知道亲手抱过的孩子是你亲手骨肉吧。
紫轩,你姓炎,无悔也行炎。
为什么会这样,我可以忍受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可以忍受永远都不想见,可是我就是不能忍受你已经死了。
紫轩,你怎么就可以这样走了,你才只有二十六岁啊。
紫轩……
蓦然,指尖触及了细细密密的字:
情丝如梦 愁断白头
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
千年等候 只为破茧重逢
一生的痛只愿你为我读懂
红颜独憔悴 莫笑桃花劫
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把酒唱离别 追忆鸳鸯弦
用生命换永远驻你心田
潮起潮落 月缺 月又圆
沧海桑田 春去春又归
缘起缘灭 轮回 落凡间
天上人间醉无眠
……
一生的痛只愿你为我读懂
紫轩,你的痛,汶嫣儿怎能读不懂呢?
我一遍一遍抚摸着那么精美冰凉的棺,又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紫轩,你不是喜欢看我在你面前跳舞么?那让汶嫣儿再为你跳最后一支舞吧。”
没有伴乐,没有痴情的眼神,可是我还是能感觉的炎紫轩就在我的面前。陵墓里,烛火摇曳,晃动着清瘦飘逸的舞姿,白色的纱扬起,栗色的发飞舞,凄绝,妖冶,成为你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