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一茬,今年年景不错,收割的粮食在粮仓里堆得满满的。她给佃农们降了一成的租子,又被交口称赞了一番。除去交税和必要开支,她命人将剩下的粮食都收起来,预备等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
这天,她好不容易熬到下了学,别过莫姑姑就往自家院子走去。
刚进了东院,却见一个人飞奔而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儿,胆敢冲撞我们姑娘?!”奶娘见那人丫环服色,张口就骂了起来,“……我们姑娘身子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敲死你也赔不上!”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那丫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姑娘饶命!”
“行了,起来吧。”莞娴扶着召香和召玉,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见她被吓成那样,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谢姑娘……”那丫环抬起头来。
“原来是咏兰姐姐,你这是干嘛啊?”莞娴吓了一跳。咏兰自从被她爹宠幸后,不是一直挺得瑟的么?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畏畏缩缩的样子?
“三姑娘?”咏兰见对方,眼里燃起一丝亮光。她跪着上前了几步,一下抱住莞娴的小腿,“三姑娘救我啊!三姑娘,奴婢知道您一向是最善心的,请您救救我啊!”
“你干嘛啊?!……放开我!”瞧见她的手紧紧抱住自己,裙子几乎要被扯坏了,莞娴不悦的皱眉,想要踢开又没那么大力气,只得不住的往后退。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不听太太的话怀上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可是现下已经有了……”咏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求您在太太面前求个情,留下这孩子吧……呜呜,求您了……奴婢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你也有了喜?!”包括莞娴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奴婢知错了!”她又一个劲的磕头,“太太容不下我……三姑娘,求您发发善心帮帮我吧……”
“……”老爹,你又顽皮了!
她翻个白眼,无语望天。
她怎么帮她?
她干嘛要帮她?
退一步说,就算她想帮,可这父母长辈之间的破事儿,她哪里插得了手?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低头对咏兰说道,“你别这样啊……就算你有了身子,也不能这般冲撞于我。”
说罢,她丢了个眼神给奶娘。
奶娘会意,弯下腰,一把揪起她来,大嗓门吼道,“你这贱婢,有了身子就了不起了?!就当自己是主子太太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算你有了身子,咱们姑娘也还是你主子!别仗着老爷宠你就想翻天,对着咱们姑娘胡言乱语……”
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唇边含笑,似乎赞赏的样子,奶娘骂得更起劲了,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小蹄子小贱/人小娼/妇……都不带重样的,骂得咏兰低着头直掉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
“好了。”莞娴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也乏了,咱们走吧。”
奶娘这才住了口,拾掇拾掇衣裳,又狠狠瞪了咏兰一眼,这才回到莞娴身边。
莞娴走了几步,望着咏兰灰败的脸色,在她身边轻轻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刚才是……帮她?
咏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定定的望着三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
韬光养晦
“母亲……这事儿得怪我。”西院老太太屋里,楚氏坐在下首,看了看跪在堂下的咏兰,微笑对自己婆婆说道:“我当初说的是,这阵子就指望她伺候咱们老爷了,可别出什么乱子。若是伺候不好,到时候我可要重责的……谁知这丫头竟想差了呢?”
“嗯……”老太太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咏兰跪在冰凉的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像院外的落叶。
听说老太太唤她去问话的时候,她算是明白三姑娘最后说骂她是帮她的意思了……这事儿闹大了,老太太那儿也知道了,二太太就不敢再暗地里逼她堕胎。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三姑娘还说,叫她聪明些……那是怎样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便弯下腰,对二太太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磕得脑门都渗出血来,泪如雨下:“奴婢知错了……求太太饶命!太太吩咐每日吃的药,奴婢都按时吃了,可谁知道还是……奴婢不求什么名分,只求太太开恩,让奴婢将孩子生下来吧,这也是老爷的骨肉啊……呜呜……”
这话一出,楚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发作,一时间如同芒刺在背。她偷瞥了一眼婆婆,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是坐立不安了。她站起身,呐呐解释道:“媳妇只是想着这阵子身子不爽利,老爷房里总要人伺候的,因此才让她吃药,也是想让她一心一意伺候老爷的意思。
听说她有了喜,一时半会儿,我怕找不到让老爷可心的人儿接替,因而有些烦恼,就训斥了她两句,怎知这丫头恃宠而骄,竟然负气跑出去,还冲撞了三姑娘。
为苏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媳妇分内之事,如今家里又添丁进口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让她生呢……”
“唔……”老太太应了一声,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对她说道,“你也不用多说了……我是过来人。”
老太爷在世时,也纳了两个妾的,还收了好几个通房丫头。但两个儿子,还不都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庶出女儿,也被她早早打发嫁出去了。……楚氏心里那点小九九,她怎么会不知道?
“母亲……”楚氏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逃不过老太太犀利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慌,背上汗涔涔的。
丈夫的孩子都是她所出,那自然是最好的。可瞧自家夫君那风流性子,这恐怕是不大可能,她若是强求反倒有损自己名声、又失了丈夫的欢心,还不如大方的选几个听话的丫头送上去,还能彰显自己的大度能容人。
但那些婢子让他玩玩也就罢了,生孩子嘛……至少也要等她诞下嫡子之后,再过上十年八年的,选个乖顺听话、身份又低的婢妾,赏她怀个孩子……是男是女,就看那婢子的运气了。
这样嫡子年长,即便后来又有了庶子,可生母身份低微、自己年纪又小,不得不依仗兄长为生,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到时候既全了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又不必担心庶子夺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现下已经有个付姨太太仗着有儿子嚣张得不得了,自己使了好些计谋才让她消停下来,可不能再出第二个付氏跟自己过不去。
原本打算悄悄将咏兰的肚子处理掉,谁知道居然捅到老太太这儿来了呢?幸好,听老太太的口气,似乎没有十分责怪她的意思。
“唉……我一把老骨头,管不了那么多啦,只想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老太太扶着大丫头含露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斜了楚氏一眼,“这是你们那房的事儿,你这当太太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楚氏听了这话,就像吃下了定心丸,连忙笑着躬身,“请母亲放心,媳妇会处理妥当的,不让您操心。”
说罢,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身边的丫环咏梅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兰姨太太起身。”
兰姨太太?
咏梅愣了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连忙上前扶起咏兰,脸上堆起笑容,“恭喜姨太太!”
咏兰颤巍巍的站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咏梅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还不快谢恩”,她才反应过来,给老太太和楚氏分别磕了头,“奴婢谢老太太恩典、谢太太恩典!”
“起来吧。”楚氏笑意盈盈,“是我没说清楚,倒让你白白受了回惊吓……改天去给三姑娘陪个不是,这事儿就过去了罢。”
“奴婢遵命。”咏兰连连应承,“太太说的清楚了,只是奴婢愚笨,没能领会太太的意思。奴婢今后一定更全心全意的伺候老爷和太太……”
“好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就安心养胎吧,我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楚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先搬到我北堂的西厢住下吧,回头我再给你挑两个伶俐丫头伺候着。”
“多谢太太……奴婢岂敢与太太同住?”咏兰心里一惊,忙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奴婢身份低微,住在太太的院子里,那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难道你怕我害你不成?”楚氏见咏兰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也罢,你就去与付姨太太做个伴儿吧。”
“你们听说了么?咱们太太抬举咏兰做姨太太了……”三姑娘的院子里,奶娘在屋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说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付姨太太那是什么人啊?兰姨太太和她同居一个院子,想必又有好戏看了,嘿嘿……”
莞娴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入夜,月如玉钩,冷清的悬挂在黑绒似的天幕上,寒凄的月华泛着如水的星芒,微风如轻纱般拂过,留下一阵极淡的桂花香。
苏畴裕轻轻推开梨院的门,瞧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子,坐在清冷的台阶上,借着淡淡的月光在做着绣活儿。她脂粉未施,清瘦的面颊在月色下愈发显得苍白柔弱了。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小嘴微张,剪水双瞳里闪过一丝惊讶。撇下绣绷,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拜,“给老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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