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就尝到了教训:有一次他所在小队当前哨,正值仲秋秋老虎逼人,他和同伴焦渴难当,路过一片桔林时他趁那老农不注意就摘了一捧,喜滋滋要与同伴吃,几名同伴吓了一跳,慌不迭让他送回去,他正笑他们胆小呢,秦王驾着白蹄乌出现在他身后……后来秦王亲自把老农叫来,算了钱与他,对自己却是话也不说半句就走了,他一愣一愣的站着,直到小队长过来,让他在离开部队跟五十军棍之间选择……一晃经年,自己成为了天策府的车骑将军,也曾助秦王把那支让人从心底恶寒的“吃人部队”最终灭掉……
自己这点事,若在先前,本也算不上什么,可自南北统一后,秦王不但位居三公之上,且身兼尚书中书两省掌令,领陕东道、益州道两大行台,举手便可提调天下兵马,反成为让皇上跟太子开始寝食不宁之“大尾”。东宫提防着秦王,秦王即使没有夺储之意,又岂会不做自保打算?太子监国多年,三省六部九卿十二卫,绝大部分都是他拔擢之人,而秦王势力多在关东陇西,朝中支援实在寥寥可数,自己的出行,便成了各方关注的目标……
“哗啦——”
一盆盐水当头浇下,他痛叫一声,刺辣得激抬了眸。
“齐王殿下到!”
台阶高处,一个人缓步走了下来。
张亮一边想着这好像是他第三次纡尊降贵来到这里,一边半耷拉着脑袋,回复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只听齐王问道:“他还是不招么?”
一名狱卒答:“回殿下,小的们使尽各种手段,可他——”
“有两根硬骨头。”元吉哼哼一笑,顺手从墙壁上取下一根粗大的錣满了细刺的长鞭,用鞭竿搭起他的头:“啧啧啧,让本王看看,还认不认得出咱们张将军?”
张亮不适地想转过去,却扯动了左半边脸上的青肿,疼得他龇牙咧嘴,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瞧,这是何苦呢!将军,该说的,本王对你说过了;不该说的,本王也提点过你。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本王也没有耐心陪你再耗下去——”
张亮的唇抖索了半天才接得上话:“齐王殿下……张亮不才,却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啪!一记厉鞭当即打得他哑了声。
元吉冷道:“用不着跟本王讲这些虚套儿的话!告诉你,本王奉的是皇上口赦,专来审问你这乱臣贼子。今天,你要是不把指使你到洛阳招兵谋逆的那个人招出来,就别想活过这晚,明白吗?!”
大汉垂着头,没有声息。
元吉挥手又是一鞭:“说啊!”
良久,断续的声音伴随着血水一起吐了出来:“臣……已经说过,臣跟那些士兵不过是……得假到洛阳探望亲朋……不知殿下……还要臣说什么……”
“好,好。”元吉怒极反笑:“答得真是好啊!本王倒想看看你这张嘴到底有多硬!来人——”
“殿下觉得,您要一具死尸划算呢,还是要口供划算?”
元吉一愕转身:“唐俭?”
唐俭微一拱手,笑笑:“殿下,恕臣失礼。臣觉得,您要是把他打死了,非但没有半点好处,也浪费了您这半月来的精力。”
元吉皱皱眉:“此话怎讲?”
“折磨人是要一点一点来的,狠下手来他死得倒痛快,齐王却做了无用之功。”
“有点意思。”元吉放下鞭子:“你现在是大理寺卿,使出些手段来看看?”
“不敢,恐有污齐王目听。”
“笑话!让你做你就做!”
“殿下,”唐俭收起了笑容:“他现在这个样子,再打上半晚即可拖出去扔到乱葬岗了!大理寺是审人的地方,却不是要命的地狱!您非要收拾他,可以,请禀告皇上,陛下才有生死裁决之大权!”
几个狱吏已经缩到旁边角落,生恐扫了台风尾。
“你——”
“殿下,”唐俭又放缓了语气:“其实您这么大费周章的,不也一样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到口供吗?这是大理寺职责所在,臣一定不辱使命,殿下尽管放心。”
元吉满脸怒容,瞧他又是扮黑脸又是扮白脸的,半晌咬牙:“算了!等父皇明赦一下,他早晚也是个死,让他留着这条命多受两天罪也好!”
边说手中一边用力,鞭竿登时断为两截,他随手一扔,恨恨走了出去。
“你们几个也先下去。”唐俭对跪着的几个狱吏道:“本官要单独审问他。”
“是,大人。”
看着几人背影消失,张亮带着疑问看向唐俭。
这位大理寺卿却睇也不睇半眼,碰碰身后一直垂头仆从的肩膀:“安姑娘。”
张亮真惊讶了:“安……姑娘?”
“谢谢唐大人。”安逝朝唐俭道声谢,走到他面前。
眼前的大汉全身到处布满鞭痕,牢里这种特别錣了倒刺的鞭子设计十分恶毒,每一鞭划过,勾起的都是皮肉纷飞。胸腹处应该是被一再烙过吧,仿佛还能闻到焦肉的味道。
她的手在颤抖,本想拍拍他以示安慰,却发现没有可以落手的地方。
哽一哽,道:“你放心,谋逆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佐证,只要撑住,秦王定能想办法救你出去。”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
唐俭摇着头:“圣意难测啊!”
她心中一凉,想到昨日世民就此事第三次表奏,皇帝却始终不闻不问的态度。
难道皇帝真的会以此为借口,来施削权之实?
张亮口齿艰难:“如今京城局面对秦王殿下不利,我是个无用之人,此次差使没办好,死也无惜。”
“不许说胡话。”安逝摇头:“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是齐王在旁边吵,仿佛还真有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只是没想到形势原来这般紧张,他们总给我看好的一面……”顿一顿,又道:“这么说,秦王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成?”
张亮喘着气:“秦王若是任人鱼肉,也就不会是纵横天下十余年不败的天策上将了!”
“那——”
唐俭道:“秦王殿下有一个很好的优点。”
“什么?”
“忍。”
“欸?”
“可记得破宋金刚时他一日八战连追几百里忍饥挨困的模样?可记得围王世充时他连皇帝的密令都不理坚守到底的严令?又可记得战窦建德时全军紧扼虎牢最终大溃敌军的等待?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些经验可不是白学的呀。”
“可是政场不比战场,”安逝道:“太子名正言顺,齐王明显的偏斜东宫,实际情况真的很不妙啊!”
“所以说才要忍呐!而且就秦王而言,他最大的胜利,不正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一举擒获两王的虎牢之战?”
“大人你真是有远见~~”真的,她这个知悉历史的人尚且迷惑,他这个局内人却如此信念十足,她几乎要怀疑他才是从未来穿过来的了。
“不过——”
“唐大人,你就别卖关子啦。”
唐俭叹一口气:“秦王殿下这人,外表谦和纳言,骨子里却是秉性刚烈。战场上他坚毅果决,虽千军万马不可夺其志;銮殿中他坚守‘大道直行’,即使可能开罪皇上,也依然直言不讳。然而,关键的一点是,他现在是‘儿臣’,有‘儿臣之道’,两道冲突,必然引起皇上不满哪。”
“你的意思,皇上可能会认为自己作为天子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天子威严,历来就是最不容许受损之处。”
她无语。良久道出一句:“江山易改,本性,却最最难移。”
“小不忍则乱大谋。”唐俭一笑:“当天下一统外患解除时,这些内部问题必然显露出来。”
“唐大人,”她道:“朝中其实没几人看好秦王的吧?”
“这我可不知道。”唐俭拍拍她肩膀:“不过不用太担心,秦王现在所做的,已经是折损他性格的了。他是聪明之人,哪些忍耐是必须,哪些又不是,总不会有大的失寸。”
她苦笑:“这种时候,不忍也得忍了。张将军,你——也忍得辛苦。”
张亮两眼发酸:“安姑娘快别说这话。请转告殿下一声,张亮就是死,也决不会授任何人以口柄!”
唐太极宫,即百姓们常说的京大内,其实是太极宫、东宫和掖庭宫的总称。太极宫居中,四面共开十个城门,最重要的有南面的承天门和北面的玄武门。皇帝举行外朝大典、除旧布新或设宴陈乐等,都在承天门举行,有非常的政治意义;而玄武门居龙首原余坡,可俯视宫城,如在掌握,以军事地位称雄。掖庭宫则是宫女居住和犯罪官僚家属妇女配没人宫劳动之处,设两门与太极宫相通。东面通与东宫,只开一门,名通训门。
御谯楼上响起五更鼓声。
满天星斗似乎从幂黑的天幕落下,降到人间。要不然为何地上也出现了道道星河?
小星河渐渐涌宽,最终聚到朱雀大街与承天门大街交叉的恭礼门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步行入承天门,准备上太极殿早朝。
“儿臣奉赦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抚城墙的武德皇帝在曙光微熹中半转过头来:“平身。”
“谢皇上。”
李渊打量了一下儿子,心中先暗自点了点头。
建成今日穿的是正式的太子朝服:头上九旒冕冠,每旒贯青玉珠九颗,红丝组缨。手工精绣着藻、火、黼、黻等九彩章纹的外裳上扣一条石青色织金镶边革带,侧配两枚大大的碧环。腰后垂落两根赤色大绶,朱缘乌履,腰悬玉剑,端的丰神奕奕,仪表非凡。
“过来看看。”他往承天门楼下一指。
此刻百官正按品级走上丹墀,低品级的止步于丹墀之侧;品级高的继续往上走,入太极宫前的丹墀广场;再高的,方是进入太极正殿,得谒天颜。
人流涌动处,鸦雀无声。
“这么多年来,朕是第二次来看这百官上朝的情景。”
“第一次是——?”
“朕初登大宝的那一天。”武德皇帝吐了口气,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