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吸引人的人哪。
不过,更吸引她的是他手中的那杆银枪。
阚陵后来想要是当时按自己一贯的风格直接走人的话,也许以后就不会牵扯愈深了。
如果没有看到那近乎自残的突然迸咬出鲜血的樱唇的话。
如果不是似乎有什么激荡着自己大脑的话。
如果。
如果没有遇见。
“安姑娘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阿朱递给少女一个暖烘烘的小手炉,请他入座。
安逝左右看看:“丽质她——还是不肯出来?“
“是啊。”阿朱叹气:“不过勉强也肯吃些东西了。”
“唉——”无声的叹息落在厅中。
“安姑娘。”阿碧噔噔噔跑进来:“侬最后守在总管身边,总管他真的是病发而死的么?”
安逝抬头看看阿朱,后朝阿碧点点头:“是的。”
小姑娘一跺脚,又转身冲了出去。
“安姑娘别见怪。”阿朱道:“这阵子她情绪一直不稳……”
“我明白。”她低头焐着手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道:“阿朱,请你帮我一个忙。”
文学馆。
“黑炭团,炭团儿~~你干嘛呢,在这儿打起盹来了!”程咬金朝树上扔着石头。
“别吵,让我睡会儿!”
“晚上做贼去啦。”程咬金不理他,又是一个石子扔上去。
“我叫你别烦我!”尉迟敬德火了,腾地坐起来,盯着底下那个专以捣蛋为乐的人。
“哟荷,大将军肯醒啦?”老程很神气活现的站着,没事人似的招手:“下来,快下来。”
“正有此意。”敬德重重应声,一呼啦就跳下了树,老程见他脸色不对,忙陪笑脸:“怎么啦?”
“想揍人!”
“这可是文学馆——等等等等,俺是好心出来叫你回去听学士们讲那些州啊道啊划分的,听说皇帝老子最近对各道行台撤的撤,增的增……”
“我看你是找借口溜出来散气的吧?”
“别介,别介。”老程把揪在自己衣领前的大手小心移开:“俺再怎么散气,也没炭团你在这冬日暖阳下睡觉舒心不是?怎么啦,出事了?”
敬德哼一哼,往后靠在树干上:“这几日晚上家里房头瞎闹腾。”
“偷东西?还是找茬的?”
“要命的。”
程咬金一愣,转而哈哈哈大笑三声:“好样的!怎么就没人来找俺呢?”
敬德看看他不同寻常的反应:“你的手也痒痒了?”
“是啊,许久不上战场,斧头都要生锈了。咋样,收拾完了没?”
对着那张写明“没收拾完就留两个给俺玩玩”的殷切的脸,敬德摸摸额头:“我都敞开大门不设士兵躺在炕上等他来杀了,他愣是不进,真不痛快。”
“……你好强……”
“那你说说该怎么做?”
“当然是像小媳妇那样咬着手绢缩在墙角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等大侠来救——”
“呕……”
“喂,别吐呀!按俺这招肯定有效——”
“再呕……”
“好了好了别装了。”咬金歪着头,“你看,是谁指使的?”
敬德郁闷道:“十有八九是东宫或齐王那边。”
“看来你上次没收礼把人家惹毛了。如晦说得真是准哪!”咬金摇晃着脑袋:“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敬德转回身去,却是秦王和杜如晦一起走了过来。
“殿下,杜司马。”两人一同抱了抱拳。
世民道:“刺客之事,尉迟将军劳神了。”
“谢殿下关心。”
如晦笑道:“刺客反被目标吓得不敢进门之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咬金道:“炭团倒是真心诚意想跟人家干一架——这个,刺客真是东宫那边派出来的么?”
如晦看看世民。世民沉吟一下道:“应该是齐王招揽的手下吧。如果是太子派下的人马,即使功夫高不过尉迟将军,也会用别的手段达成目的,决不会接连三天都无功而返。”
敬德想原来秦王早洞知一切。
咬金道:“如此说来,倘若东宫嫡系行动,黑炭团不是很危险?”
敬德心中小小温暖了一下,一边瞪眼道:“你瞧不起我咋地?”
咬金吹吹胡子,回个鬼脸。
世民笑道:“不用担心,太子不是齐王。”
半个时辰后,世民与如晦单独坐到了文学馆专供人研读史籍的一间小偏房内。
“说说,”世民道:“对敬德之事,你怎么看。”
“齐王在胡闹,太子坐壁观,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言道尽我现在的处境。”世民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地认可:“今日朝堂大议,皇上除准拟山东道行台设立之外,还想建一个比山东道更大的行台悉理洛阳以东州郡,同时似有意废除我陕东道大行台一职。这是个什么意思,你明白么?”
“洛阳以东,淮河之北……此行台一建,即可遏制关中,与京城呼应。皇上属意谁担此大任?”
“目前人选尚未定下。不过此为何意,明眼人看就知道。”
如晦道:“殿下有何打算?”
“打算?”秦王抬了抬眼皮,随意翻起案桌上的书:“有时我还真想知道,如果放弃这炙手军权,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如晦笑笑,没有应话。
“关于杜伏威之死,安儿去找明璧了?”片刻后他又道。
“我怕她乱来,干脆给她点线索。”
“你啊,与其说尊重,倒不如说是在纵容——不过,说不定她还真查出些什么来。”
“起码明里,明璧不会伤害她。”
“你已经跟‘紫藤’联系过了吧。”
“……是的。”
“如有需要,可适度调派‘玄隐’。”
“谢殿下!”
明璧落尘
荡着银色水纹的浅灰纱幕。
“将军真是够胆。爽快!”
“我只问一句:杜伏威是不是你杀的?”
“将军火气忒大。”帘幕后的声音啧啧:“说话是要凭证据的。”
阚陵注意到男人的声音经过刻意的压低,纱幕上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坐着的大概轮廓,他皱了一下眉:“有人说看到过‘血滴子’。”
“仅凭一面之辞,‘紫藤’部众便轮番上门‘拜访’,我们茶水可准备得不够啊……”
“所以用这种方法把我‘请’来?”
“言重。据我所知,杜大人走得极为淡然,他的意思,也是希望部下保持冷静。今天邀将军前来,一是盼将军不要武断行事免得双方皆伤;二是想跟将军谈谈‘合作’的可能。”
阚陵啜了一口茶。
男人看看他:“……将军的意思?”
徐徐放下茶盏,他没什么表情:“免谈。”
“将军可以多想想——”
“想也可以,只是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杜伏威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咱们再谈其他。”
“好,好!”男人不怒反笑,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请问那个目击者是谁,将军如此相信他?”
其实阚陵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是谁提供的消息,只是前几日阿朱召集了“紫藤”各部首领说有可靠之人提供曾看到黑衣人的线索,希望大家能协助调查是否是“血滴子”所为。照例调动“紫藤”与“上募”必需“紫上令”,然各部一听伏威有人为害死的可能,群情激愤,且阿朱又是一直跟随伏威的大丫鬟,说话总有几分份量,当下纷纷出动,各方探寻。
“紫藤”是杜伏威以强大财力作铺垫而培植起来一条打通多个领域的情报及商业网络。随着后来的发展,还从“上募”抽出表现优良的士兵再次特殊培训而后组成护队,专门应付那些棘手而不得不用特殊手段解决的事情。由此可以想见,其规模和影响力该有多大。
经阿朱之口了解这些,阚陵不由打心里对那个自幼便患有心疾的男人头一次生出丝敬佩。
全才之人,老天也会嫉妒的么?
“将军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男人打断他的思绪:“希望将军好好想想,与我合作,对‘紫’‘上’两部将来的发展,不啻更好的选择。”
“合作的前提,只有一个。”阚陵站起来往门外走:“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看着那挺直的背影,一旁的侍卫上前:“公子,不如干脆——”比了个杀的手势。
男人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掸了掸衣袖站起来:“少说废话。赶快找到‘紫上令’才是正经!”
“是!”
“喂。”
他转过身来,看见了抱胸自墙角阴影里走出来的她。
“……”他觉得奇怪,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庭中有一株覆盖了大半个院子的樱花树,天气冷,故而没有半朵樱花,只有古枝在空中纷乱交错。
“只是随便过镇国寺来看看,没想到……”
“……”
“你是什么人。”突兀的话,难测的语气。
“啊?”
“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什么……”
“有琴……伏威的死,和你有关吧……”
“……”为什么看到她这种神情,听到她这种口气,他会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明明是才见过一面的人哪。
“……是血滴子做的吧……”
“……你怎么知道。”
他指的是“你从哪得知是血滴子做的”,却被她从头到尾连接起来理解成“果然是你勾结太子下的手”。少女整个人都僵硬起来,遽然抽出腰间长剑,毫不留情的指向他:“为什么是你……”
“……诶?”
“……混帐——”一朵激烈的剑花挽了开来,仿佛一直被什么压抑之后的爆发,带着不顾一切的愤怒。
从头至尾没有掉一滴眼泪。
从伏威死之时起,一直到现在。
她平静着,平和着,甚而微笑着。
也许她对他有着莫名的亲切感,也许那杆亮银镔铁枪足以让她对他另眼相看。
——但是,阚陵……你要知道……
她的剑越挥越快,没了章法,紊乱淋漓。
——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