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想好了没?孤给您时间考虑,可不是给您时间拖延。”
褚叶思之再三。她身为“玄隐”长老,不能不顾上命,不能对不住秦王;但是,遂良是褚家唯一嫡孙,她若松口,以后有何面目去地下见褚家列祖列宗?况且,遂良是她疼到心底的孩子呀!
建成道:“前辈要忖度清楚。今日之形势,说句难听的话,孤要是想杀人,任何人也逃不出半步。然孤依旧跟您谈条件,实在是摆明诚意,不想弄僵——”
褚叶奚道:“你把安逝害成那样,还想着不僵不成?”
建成道:“安姑娘可是明璧伤的,明璧是杜伏威的探子,与孤何干?”
“有关没关,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来前辈是不想好好谈了。孤这剑也举得累了呢。”
尖峰抖动,只要他“一不小心”,眨眼便可吞人性命。
褚叶脸上痛苦之极。
“孤再帮您下下决心吧。”建成微微一笑,手腕一抖,便往下沉。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玄衣人竟然不是尽量避开,反而迎了上去。
“不——”
这一剑,正中心窝。
老人撕心裂肺的长叫戛然而止。
玄衣人看着扑到自己身上的少年。少年朝他轻轻一笑。
那笑,拂落悲苦,如同终究破茧的蝴蝶,直上九天。
一直执剑的太子,命在匕下也不肯放剑的太子,松了手。
秦青吸住一口气,将装着天香豆蔻的盒子塞到玄衣人手中:“快走!”
玄衣人还未回过神来,褚叶及时抓住这所有人都呆滞的机会,飞速冲下,将他抓到臂间,几个跳跃,瞬间已在几丈开外。
“放箭!”
“快追!”羽林军们自发自动的行动起来。
建成失了声,搂住那个插着长剑的身影,一时发木。
封德彝急步过来,被士兵挡住。他叫着,太子却像听不见。
“我想……这样也好……”
少年艰难地发音,建成如被惊醒,把他抱上车舆,狂吼:“回宫!赶快回宫!”
士兵抖着应了,执紧缰绳。
“啪!”马车飞速前奔。
他在他怀里,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是渐渐没了力气:“好冷……”
他拥紧他:“你不会死的,我用天香豆蔻——”
最末四字如一道惊雷,本要陷入黑暗的秦青挣扎:“天香……?盒子里的不是……?”
“那是假的。真的还在我那儿,你撑着——”
眼前暴起一阵血雾。
太子揉一揉眼睛,赫然竟是少年拔出了胸前长剑!
“你干什么!”他不敢置信:“你不想活了!”
血洞,血光,鲜血。
少年已经看不清楚上方之人的神情。
世间疮痍,他愿闭上眼睛:“你这样——叫我有何面目——去面对安——”
一切都是自愿的。
所以,黑暗沉来,并不悲伤。
太常寺里,当他终于有机会看到《柏舟》的全篇,最喜欢的,其实是那三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他竟不知他的心。他将他逼到这一步。
终是别离。
舍不得。
舍得。
舍。
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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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诗经?柏舟》全篇如下: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呵呵,一次贴了这么多,对得起各位大大了吧^…^
回天之力
“什么,天香豆蔻是假的?”秦王声调半路扬起。
刚从兴隆山赶回来的如晦解释:“确实如此。天香豆蔻火烧不裂,重压不坏,刀砍不伤,唯溶于血。将其溶于所救之人血中,饮食下去,阎罗不留。可是,你看——”
盘中浴血的豆子根本没有一点要溶化的迹象。
世民捏紧了拳头:“好狠心的太子——”
如晦道:“秦王略先勿急。袁先生已请来,且先等等消息。”
世民点头,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以你之能,怎么没采到天香豆蔻?”
如晦道:“等我去时,天香已被人摘走。此次去的匆忙,而天香豆熟时间并不固定,所以——”
世民瞧他一眼,一开始他也许焦乱,但一旦静下来绝对缜密:“你出发前不是有八分把握么?又关系到安儿——这不像你。”
如晦刚要开口,门帘一掀,袁天纲走了出来。
“先生,怎么样?”
袁天纲摇摇头:“没有天香,想救活她,除非大罗金仙降世。”
瞧见两人模样,半晌后又道:“还有几天时间,我尽量。”
世民不语,眼中光芒闪动。
如晦则看了袁天纲手中的护腕一眼。
“徒儿,此处无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师傅。您已经知道这护腕里面有回天珠了罢。”
“没错。可是很奇怪,回天珠的力量弱得出奇,要不然,安逝那娃儿也不会只剩一口气。”
“难道是回天珠受损?”
“为师也正如此想。然我亦打不开‘护天’一看究竟,除非是他——”
“那徒儿去找他——”
“唉,这毕竟是他家传至宝,我怕他看见想起什么啊。”
“师傅,小逝命在旦夕!”
“……咦,你生气啦?”
“……没有。”
“好吧好吧,你拿去试试。”
“多谢师傅。……师傅,如果回天珠真的坏了,那小逝她……”
“回天珠若磨成粉末,那是比天香豆蔻更好的疗伤圣品,而且,它不会让人以失忆为代价。”
“……我懂了。”
“等等!……徒儿,你要明白,回天珠哪怕只剩半颗,那也是可以治疾无数的奇宝,它可以救很多人,所以——”
“师傅,您放心。”
无垢轻轻拢上房门。转头,与来者同时吓了一跳。
“王妃娘娘?”
“嘘——”
“王妃娘娘怎么出宫了?来看安姑娘?”玉真低声。
无垢点头:“我不知道情况到底怎样,所以过来看看。安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呐!”
“是啊,所以大家都很担心,真怕——”
“没事的,一定会好起来。”
“托王妃吉言。……王妃要去见殿下么?”
无垢顿一顿:“他现在在哪儿?”
“书房。奴婢替您掌灯?”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罢。”
“奴婢告退。”
无垢原地站立良久,终于抑不住脚步往书房走去。
窗是开着的,光线透出来。
听到一阵有规律的“啪”、“啪”之声。
她靠近窗前。
立了十几支蜡烛的烛台只有一小半点着,世民坐在他的书桌旁,手里拿着把小锤头,啪,一个核桃被敲碎。
他将核仁细心取出来,放进手边的瓷碗里。
瓷碗中已经堆满了大半。
核桃壳在另一边也铺满大半。
他毫无疲倦的耐心做着这项工作,仿佛已经做了多年。
她捂住自己的口。
“殿下,臣秦琼有事禀报。”一个大汉立在门前。
没有应声。
“臣秦琼有事禀报!”大汉提了提嗓音。
据说最近被晾个半天是很正常的事,被直接无视的频率则等同于程咬金这几天骂娘的次数。
“进来吧。”天籁是怎样的?如果此刻问秦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天籁就是这样的!
“有什么事?”秦王并未停下手中的活。
“臣听说皇上下诏要将程将军调去康州担任刺史,还有之前尉迟府遭遇刺客一事。殿下,如今天策武将个个心生不安,您不该再坐视了!”
“尉迟将军跟程将军的反应,不是很好么。”
老程那死犟着就是不走的态度也算好?他转念一想,难道说——
看一眼座上的青年,对付皇上原来偶尔耍耍无赖也是可以的?
可是,什么时候该耍,什么时候又不该耍呢?
自古圣意难测啊!
“但是殿下,这说明东宫跟齐王那边——”
世民目光一闪,“我是该去见一见太子殿下——”
“呃?”秦琼一时没明白:“去见太子?”
“是啊,去找我那大哥谈谈,如何方肯送药?”
“殿下,您疯啦!这不是送上门去任他予取予求?”
“怎么能这么说呢。”青年微微一笑:“任何事情,只要肯坐下来,总是有得谈的。”
“但是殿下,我们已经处势不妙了,谁知道东宫会提什么要求!”
“好了,这已经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先下去吧。”
“……是。”秦琼退两步,触到门板时又道:“殿下,安逝丫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现在这样,我们哥儿几个也不是滋味。然殿下人中之龙,切不可太感情用事。”
略一低头,随后轻轻带上房门。
烛影摇晃,她看不清书案后他的表情。
然而,不用看也知道。
她忽而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男人了。秦琼不理解的,她理解。
他竟是和她一样,愿意为了一个人,放低自尊的呵!低至心甘情愿,低至不欲人知。
泪满湿睫。
他要是为了她,该有多好。
可惜,终己一生,都不可能了吧。
……
不过,没关系。
你守护她,那我,来守护你。
“阿朱他们正用天香豆蔻救人,阚将军不去看一下?”如晦在花园里找到了坐在树枝上晒太阳的俊秀年轻人。
“是你啊。”阚陵低头看他一眼,随即眯上眼睛:“阿朱说服用天香之后不能再想起原先的回忆,她既然是为了救我而变成那样,万一看到我想起来怎么办,不是又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