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曲子?竟然让她联想到寒冬中怒放的梅花。
不远的画舫好像起了骚动。
她不理睬。
风声吟啸着,破空而来,吹皱这一湖欲秋未秋的幽水。
从手指间掠过去了,从发丝间穿过去了,从衣袖间拂过去了……抓不住。原来,什么都是抓不住抓不住的啊。
于是她也静止不动了。然后听到一片激水声。
无意识的抬眼,便看见了他。
他在水中,浮出上半截身子,黑发与紫袍,顺贴的服从。
他在水中,与她定定相望。只见衣裾飘飞,青丝回旋,然后,轻轻抬眸。
一番错愕。
他不该在水中,她也不该在船上。
他消瘦的颧骨蓦然泛出粉红的喜悦,乌亮的眸子浸在湿润的水塘。
荡漾再荡漾,形成一个深幽的漩涡。
他这是在干什么?又怎会在这儿?她完全无法思考。
李淳风加劲把橹一摇,哗啦啦,顿时碎银点点,远出数丈。
青年一急,似乎又要追来。
“秦王,秦王殿下!”画舫上争先有人高喊。
船迅速往这边划过来了,还可听见“扑通”“扑通”不断跳水之声,赶来救驾。
船首立了一个女子,蝶翼的衣袖扬动如舞。
无垢。
她并未看世民,直接看向她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悲哀,无奈,放弃,挣扎?
唯有为爱所煎熬的女子呵,才会有这样复杂却又散发着奇异光彩的目光。
安逝收回视线,投向水中的他。
她该恨他的,正是因为他,她才不得不离开京城。
可是,当这个人是以爱的名义安排下一切的时候,纵然铁石心肠,又该拿之如何?
“再快些吧。”低道。
船速果然又快了些。李淳风看着仍在泅水的青年:“不跟他说两句?”
“这种情况,也许真的……眼不见,方始干净。”
长呼一口气,起身走进舱篷中,强迫自己躺下,闭眼。
再见了,长安。
再见了,我的……众位大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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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
遗子天长
秋雨连绵,连日不开。
“歇一会吧,我又累又饿,走不动拉!”山道上少女粗鲁的叫唤。
走在前面的老者看看:“前面那株老树下的雨小些,去那里避避吧。”
两人匆匆赶到树下,安逝将伞用肩膀支着,俯身去卷裤脚:“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鞋底上全沾了红泥。”
“此处青龙山,这条古道,名马陵道。”
“呃?”她顿了一顿,抬眼:“孙膑灭庞涓的地方?”
“正是。有人说泥土之所以显红色,是因为当年杀伐之气太重,由魏军将士鲜血染成。信也不信?”
“切,南方土地呈酸性,大多是红壤,这只是地理常识嘛!”她拍拍手站起来:“古人有时真是太子虚乌有了。”
李淳风笑:“看来你对我那些星象术学,也是不怎么肯信的了。”
她点点头:“所以说咱俩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老就做做好事,让我走吧!”
“那可不行,”李淳风摇摇中指:“我可是答应了人家的。不过,你若能凭借自己力量逃走,我决计不会追你超过十里以外就是了。”
死老头,臭老头,变态老头……她心中暗骂,不就是十里么,哼,哼哼……
雨渐渐停了。
一忽儿扰攘之声由远及近,她瞭过去,左面稀稀拉拉几个人抬了一具棺木行来,后面跟着几位妇人殷殷哭泣。
“喂喂喂,那个……”她扯扯老者衣角:“那个棺木下面好像在滴血哎~~”
李淳风也皱了眉细看。
“等等等等!”右边走来一人与他们面对面经过,见到此状,忙叫:“人尚未死,怎么就出起殡来!”
那人一把长胡子,乌黑溜溜——嘿,竟然是孙思邈!
出殡的队伍被他拦下来,抬棺的一壮年道:“你是哪个?这妇人是难产——”
一位啜泣的胖大婶停住哭,断断续续道:“是早产,早没了气。可怜的人呐——”
“行行行,我是大夫,先开棺看看再说。”
壮年们道:“你是大夫?”
“废话!快开,晚了就真没救了。”
胖大婶仍絮絮叨叨说着:“她刚来的时候,身子虚,根本就看不出来,又好像受了很大刺激……熬了这几个月,唉……”
棺开了,安逝也忍不住凑上前。里面产妇脸色青白,毫无生气,浑身单薄如纸,真不想怎么还能怀上孩子。
孙思邈号了号脉,取出药包,抽出一根银针,对着产妇的肚子扎了下去。
大伙儿紧声屏气的看着,一眨不眨。
终于,产妇呻吟了一声,渐渐似缓过气来。
安逝注意到她右手握紧成拳,一直攥着某个银色的东西。
“快快快,几位大婶都有生产经验吧,她要生了!”孙思邈再扎一针,把众人招呼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棺中传出婴儿啼哭。
“感谢神医,真是起死回生啊!”一妇人抱起刚出生的娃娃:“还是个小子咧!单家嫂子,你快看看,快看看!”边说边把瘦小的婴儿抱到刚刚荣升做了母亲的女子面前。
女子满额冷汗,有气无力道:“多谢……神医了。”
孙思邈道:“你家相公呢?或有无家中亲戚?”
“唉,您就别提拉。”妇人帮她擦汗:“这孩子可怜,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也没亲戚,孤身一人到了我们村子……不过心地好,又有礼,大伙儿也喜欢他……”
女子静静地没说话,慈爱的摸摸婴儿的小脸蛋,接着松开右手,将一个东西挂在了婴儿脖子之上。
安逝一震。
那是一块银色锁片,上面刻着莲花。
记忆中,一条绿林汉子曾经笑呵呵的对她说:“丫头,我这儿有个小饰物,送给你,用它来换一坛竹叶青,怎样?”
她看了看:“你也会有这么小巧的东西,不像啊。”
“哎,据我娘说是家传的——谁信啊,凡给我的她都说流传了多少多少辈。我翻来翻去,好像只有这个东西适合女娃子戴,就给你,反正我估计我是没其他机会送人了。”
“算了吧,谁知道?说不定你以后还娶得一房如花美眷,就可以送给她啦!”
再回首,沧海已经桑田。
她颤颤地伸出手去,翻到反面,果然看见了那八个字:“福寿安康,地久天长。”
“哇——”
但见一片喜悦之中,少女放声大哭,泪如雨下。
泪珠儿滴到女子脸上,她舍不得的将眼从孩子身上抬起:“你……为何要哭?”
“我……我……”安逝使劲让自己说出话来:“你是清英公主,对不?”
众人吓一跳。
胖大婶找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公公公公……公主?”
“你识得我?”清英苍白一笑,微弱到不能再微弱:“我早已经不是公主拉。奴家姓单。”
安逝鼻酸,扯一把孙思邈,附耳:“大神医,她——不会有事吧?”
孙思邈默默摇头。
她心里一凉,千回百转,柔声对清英道:“单叔叔与我情同父女,可若叫你婶婶,会把你叫老啦,就叫你清英姐姐吧。姐姐可有什么话要说?”
清英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色,语调惊喜:“你……莫非你就是安逝?”
“是,看来单叔叔提过我呢。”
“你真的……是安逝?”清英紧紧盯着她。
“是的,我是。”她认真点头。
“太好了。”清英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微喘息:“真的太……好了。”
“姐姐有什么话要说么?”
“他——”轻轻碰抚男婴的眉毛、眼睛、鼻子、小嘴,散发出母性至伟大的温柔:“他还没有名字呢。”
“嗯?”没懂。
“夫君说你知识渊博胜比男子,那么,帮他取个名字,可好?”
“啊——”她反应过来,看到银锁片:“……天长。福寿安康,地久天长。单天长——好不好?”
清英笑了,声音渐渐低下宛若耳语:“天长,我的天长——抱歉了,娘亲对不起你,娘亲要去见……”
天地好像一同没了声息。
“姐姐,清英姐姐啊——!!!!”
天长才刚来到这个人世,还没叫你一声妈妈,甚至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你怎么舍得就这样,抛下他自己一个人睡去?
“阁下可是姓孙?”
“正是。您是——”
“老朽姓李,前往山中道观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
“哦——难不成是找袁先生?”
“没错没错。若老朽猜得不错的话,孙神医也是住在彼处吧。”
“如此一来,正好同行!”
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兴起,正欲大步前行之际,孙思邈指指后面:“那个小姑娘——”
安逝抱着哭得累了的小天长,一脸木然的站着,眼睛红肿,明显尚未从悲恸中恢复过来。
李淳风摇头,走过去夺了孩子,飞步疾走。
“喂喂,干什么?老头子你站住!”木头人活了过来,甩开腿急追。
孙思邈暗暗叫妙,赶紧跟了上去。
过不多久,前面出现一座青瓦白墙的道观,上书“三清”二字。
李淳风“咦”了一声:“观旁是一片杏林吧?”
“嗯,病人们好后栽下的。”
李淳风指指那如白雪覆枝的繁花:“杏花不是春天开的?现在好像——快秋天了。”
“这个,我这两天正准备仔细瞧瞧。”孙思邈抖抖药包,也是一脸神奇:“春天已经开过一次花了,本来叶子也脱了,还结了果,可谁曾想,就那么奇怪,它居然又长了新叶子,叶子出来十多天就开了花。”
“呵呵,也许是杏树们被孙神医的医德所感动,来个‘杏开二度’呀!”
两人笑着,朝道观迈进。
“等等,”孙思邈突然拉住老者:“杏林边有一只老虎守护——”
话未说完,从后面追上来的安逝一个急刹没停住,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