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魏婆婆退到我身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我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害怕,可很快就故作镇定地坐到软塌上,静候她的反应。
“小姐,取下面纱吧……让婆婆看看……”入耳的是极为关切的声音。
我盯着眼前的老人家看了半晌,见她眼中竟隐隐含泪。
“婆婆……”
“唉,小姐,你这又是何苦……”魏婆婆偎坐在我身边,拉过我的手摩挲着,“姑娘家总该爱惜自己的容貌啊……”
“婆婆……”
“那药方……小姐试过吗?”看她那期待的目光,我顿时了然于胸,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这么一来,不久以后,小姐就再也不用带着面纱了啊……”她双手合十,欣慰地笑着,眼角的皱纹深深扩散开来。
“婆婆,万事自有天定,切莫强求。”看得出连魏婆婆也不知道丁辛之所以会带面纱的真正原因。老人家一番心意难以推却,但面纱却也是万万不可摘的。
“可将来小姐总是要许配人家的啊……”
我淡然一笑,“……若是因此被人看低,也不值得一嫁。”
第八章
更新:09…03…05 14:57
又是马车……
犹豫着,还是踩了小役的肩背上了马车。马车里布置得简洁舒适,一边的小抽屉里还备有新鲜的点心和果子。我考虑了考虑,终是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去拿,只是悄悄塞进嘴里一颗丹药,趁饮水的机会吞了下去。
一路默然无话,颠簸了大半日,刚巧在日落时进了垲城。车外人声依旧熙攘,我这时倒是有了观赏的心思,轻挑窗帘,摇摇晃晃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人们——小贩吆喝着叫卖吃食,几家看上去灯火通明的旅馆店铺前人群出出进进,三三两两的行人交谈着匆匆经过……
夜色渐深,街上的人影却越来越多,似乎他们灿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一路上走马灯似的浏览着,还没等我品出古代夜市的滋味来,马车就驶入一条宽阔的大道,骤然停下了。
丁府门前是十几级石阶,两旁各守护着一尊硕大的石狮子。气派的朱漆大门前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照的府前通明可见。一大群仆役打开了大门,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早已迎了出来。
我兀自下了马车,驾车的小役愣了一下,旋即提上灯笼站到我身旁。
“辛儿啊……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说话的男子声音浑厚,我在登上台阶时不经意一瞥,只看到他下巴上微微泛白的山羊胡。
“让父亲大人担心了……”走近了,我向他深深地一福,然后起身正对着他——丁辛的父亲丁昶,一身素色常服,五官清朗,虽然满面红光,却掩饰不住见到我时的尴尬之色。目光倏忽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他不经意地轻轻一颤。他的身后站着他的妾室柳纤眉——我的姨娘,一身绛色袄裙,发髻妥贴而利落地绾在脑后,微颤着眼睫想看我却又不敢正视。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似乎很紧张,几次三番地揉搓着双手,“汨儿,快带小姐先回房休息,路上一定累坏了……”人群中挤出一个翠绿衣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应了声“是”,看向我时脸上却带着一丝畏惧。
“那辛儿先退下了……”不忘临别礼,我保持着淡然的语气转身看向汨儿,“汨儿……”
“是!”小丫头浑身一激灵,走过来扶着我的一只手,人群马上分列两侧让开一条路。众目睽睽之下,我把父母撇在大门外,步履翩翩地向自己的庭院走去。
丁府果然是富甲一方啊,整个府第看上去虽然称不上金碧辉煌,可胜在每个细节都精雕细琢,低调中不失品位,内敛中犹存个性,真算得上是匠心独运。看着气势恢宏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我莫名地感到,丁辛不喜欢这里。
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又是属于我的了吗?
丁府一直为丁辛留着一个独立的小庭院,半年前由丁辛自己定名为“漠然間”。
漠然间,漠然已是千里远……
为什么她总是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自小独居,经历了多少日日夜夜的折磨,才铸成了那样一颗漠然的心?她一定是有恨的,不过恨什么呢?恨自己的亲人心狠?还是命运不公?若命定寄篱佛门,这该算作冤孽还是恩赐呢?
心头一痛,想到她所背负的一切,头上的三字咒怨,忽然再也不敢看匾上那三个字……
“汨儿,你站过来些……”我径自靠到桌子旁边坐下,汨儿就一直远远地跟我保持着距离。难道丁辛之前很可怕吗?一路上,别馆加上丁府的下人们看到我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汨儿听话地站近了些,可还是离我足有三四步远。几个丫鬟进来送了几盘点心后就退了出去。
“这段时间里,可有谁要见我?”我用手帕捏起碟中刚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嗯……糯糯的,香滑爽口。
“有……哦!奴婢这就去拿……”说着,汨儿急忙跑进房里,扑噔扑噔一阵脚步声之后拿出了一只黑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小心地对着我掀开了盖子——厚厚一摞信件几乎要满溢出来,每封信上都有板有眼地写着“丁辛公子慧鉴”,只是字迹各不相同。随手拆了一封抽出一看,是一首词作,字迹利落潇洒,但觉娓娓间情意绵绵。
一个冷战,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呵……看来,丁大小姐即使真的毁了容,也根本不用担心嫁不出去嘛……
一封一封耐心地翻了个遍,却并没有看到我预料中的那个名字。
“全在这里了吗?”
“是的小姐,全在这里了,一张也没少。”汨儿依旧怯生生地低头回答道。
谢云寒……我心里念叨着。
……啊,对啊,匣子里这些信全都是有意求亲的人递上来的,可凭那日初见谢云寒的感觉,他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对丁辛有什么心思的,没有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只是,他如果把那词给信王爷看过了,就不该是这般毫无动静啊……
他会不会不屑一顾直接扔了?
唉,看来,要想和信王府扯上关系,只能寄希望于那把银梳了。
“汨儿,你记不记得……呃……我之前买过一把银梳子?月牙形的?”
“奴婢记得。小姐现在要梳头吗?”
“哦,不是。你只帮我把它拿过来就是了。”我将一封封信件整理好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后交给她,“这个放回去吧……”
“是。”
果然不是一把普通的梳子——抚摸着银梳上精致细腻的镂空花纹,虽经岁月磨砺却丝毫不减华贵,尤其是梳背边缘处的四个字“莫失莫忘”,书写刚柔并济,一点儿不似我先前见过的当朝字体那般晦涩生硬。虽然这把银梳算不上极为名贵,但平常老百姓也绝对不会放着银子不用,拿去打成梳子玩吧?必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啊……而且信王府也对它有兴趣……排除经济价值,那就是这把梳子对信王府有特殊意义了哦……
呵呵……难道是一统天下的信物?
开玩笑啦……
不由得,我的小癖好又被勾了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心想,即使不是丁辛,换作我也一定会把它买下来。嗯,一定要好好收藏着。
放在哪儿呢?我窝在浴盆里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卧房。
丁辛之前一向是自己独自进餐的,平时若没有重要节庆,她也很少走出“漠然间”,除了身旁服侍的汨儿,甚至很少与其他人来往,包括她的亲生父亲——倒真的一如住在凤溪山时的清寡孤绝。在外厅进过晚饭后,等汨儿在卧房备好沐浴用的一切,我就吩咐她回房休息去了。
这里的装饰与竹屋如出一辙——简简单单,墙上没有挂什么附庸风雅的字画,桌几上也没摆什么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床上的被褥面料也是平平凡凡的花样,连挡在眼前的丝帛屏风上的画儿也不是什么富贵的彩绘牡丹花,而只是写意的墨竹——乍一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有钱人家正值妙龄的大小姐的闺房。若不是生来就不被家人待见,那就是丁辛本人的特殊喜好了。
只有窗前高几上摆着的两盆花草葱葱翠翠的,冷清的空间里总算添了几丝生气。
终于摘了面纱——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低头看着水面摇曳的人影,在恍惚的烛光中看来倒是白白净净,眉眼端正,可总是朦朦胧胧不能看仔细。
唉,镜子啊……镜子在外面哪……
白皙的手臂轻拂着水面上的几片花瓣,饶有兴致地看它越漂越远,越漂越远……然后蓦然伸手轻拨水面,花瓣又乖乖荡漾着漂了回来。
“嘿嘿……”我禁不住得意地偷笑。
啊——虽然住的仿佛苦行僧,但实质服务还是能够享受得到的——做大小姐确实挺舒服的啊!先前的辛苦也总算没有白受……
蓦的惊醒,“我现在……算不算是鸠占鹊巢呢?”一想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丁辛,原本的舒适惬意立马消失个精光,鼻间一阵酸意,脑子里翻江倒海地轰鸣着,如芒在背般的难以安适。我一把抄起挂在一边的衣服,跳出浴盆七手八脚地套上去,光着脚“啪啪”几步爬上床就窝进了被子里。
“哗……”浴盆里的水摇晃着漾出来,溅湿了地面,几片鲜艳欲滴的火红花瓣静静地浮在淡薄的水光之中。
第九章
更新:09…03…05 14:58
睁眼时天刚微微亮——不知不觉我已习惯了浅睡,料想这也是内力日益恢复的征兆吧,练武之人警觉性极高,作息讲究,恐怕没那么贪睡的。
我谨慎地带好面纱,披上外衣,掀起帘子走到外厅,汨儿正负手站在门口。
“小姐睡得可好?”她连忙从脸盆中绞出一只面帕递给我。
“嗯,还好。”我接过温热的面帕,擦了擦脸和手之后又交还给她。
“小姐请更衣吧……”汨儿已不知何时将我的衣裙拿了来。
对啊,还没穿好衣服呢……
任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