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敢,我的确不敢。
“我昨日原想光明正大去见你……”
昨日,昨日……昨日的粟修言,真的是他吗?可他为何会是……
“还记得……你的巾儿姐姐吗?她也是我的姐姐……至亲的姐姐。”
我的心倏忽间沉落几分,两手握紧成拳。
“你是要怨我又骗了你吧?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这个天下第一号的大骗子,我再也再也不要看见你!
“有句话叫‘桃李争春’,若是你还能记得有一个叫‘争春’的人……他才是众人要寻的李氏后人。”
……
“心儿……”他捧起我的脸,目光凝凝的对上我的视线。“我宁愿你骂我打我,也强似这般对我不理不睬。”
打是吗?好,那我就打!握成拳的双手直管往他身上砸下,我拼尽一切力量发泄心头怨气,强忍着眼泪不流出眼底。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方,又如何落得这般窘境,只知不消多久两手便已锤得生疼。他却真的丝毫不反抗,静静站着让我打个过瘾。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行了吗?他明明体格健壮,挨上我几拳又会怎样?我好恨,好恨自己不会功夫,否则我一定……一定……
双手无力垂下,我气喘吁吁略微站了一会儿,仰头看一眼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一会儿,你是李斐……”我淡淡一笑,勉强开口。“一会儿又成了粟修言……呵,上天还真是会捉弄我……”
“心儿,你……”
“我什么?我也背着很多身份不是吗?所以上天才会惩罚我,说了太多的谎言,总还是要被别人的谎言一骗再骗,这才公平不是?”
“只是你我的谎言都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么些年了,你又何必再去纠结?”
“你也知道‘这么些年’啊?这么些年,你在哪里?你知道我过得怎样吗?你又知道我有没有出于自己意愿说谎?呵呵……我差点忘了,我一遇到你就不是我自己了,又在你面前出丑了……不过我过得很好很好,有很多人疼我爱我。我有一大堆好朋友,我还开了自己的铺子,闲来无事也会看看孩子……”
“孩子?”
“是啊,孩子。”我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我知道那一定不会好看。心中不知作何算计,我竟脱口说道:“是个男孩,今年不到两岁……”
“心儿——”我的肩被他紧紧扣住。“你成亲了?”
“成亲吗?我记得……我是成过一次亲,好多年前的事了。不过你放心,那孩子和你没一点儿关系。”
“……”他久久没有说话,紧扣在我肩上的双手却一点一点卸去力道。
他真的信了吗?我不禁心虚,暗暗后悔玩笑开大了。以这种方式发泄我的不满和委屈并不会让我的心理得到更多平衡,我这是怎么了?我真打算把他轰走吗?
“看来,我是不该……不该回来。”他低沉道,闭目冥思一会儿,悠长叹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你……若想见我,只径去柯山码头,我就住在那朱漆帆船之上。”
“哦。”
“那……祝你们幸福!”他伸手拍拍我的肩头,侧首望向远处星火。“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站住!”我仓皇拦到他前面。“你要走了?”
星点灯火终于照在他的脸上,我下意识倒吸口凉气,吃惊地盯着他满是胡须的下颚。李斐不明所以,既尴尬又难堪地看向我,故作释怀地扯出一丝笑容。
“多年不见,你变得更美丽了。”
可我现在不想听他的赞美。
“你甚至不去看看我的生活,不去查一查我有没有说谎,就要这么走了是吗?”
“……心儿!”
“你笨死了!”我恨得冲他大嚷一声,他却戒备地蒙住我的口,两人再次隐身暗处。
“你刚才说什么?”还未等我解释,他已迫不及待揽我入怀,刹那豁然开朗。“你说成亲是在骗我是吗?是吗?”
“就说你笨死了……”我止不住盈眶已久的泪水,哭笑着拉扯他的衣襟。“我何时说我又成亲了?我只说到‘孩子’二字,谁知道你会那么想。”
“那他……”
“他是丁家的儿子,我的小弟啦!”
“……”
“你骗我骗了那么久,我就算开个小玩笑也可以理解吧?呵呵,骗过你了吧?怎么,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你吓死我了!”
“呵呵……”
“心儿,我……”
“不要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说的不是你爱听的?”
“你就说来听听咯……”见我这么说,他便搂紧我,凑近我耳边低声细语。耳畔痒痒的,我咬咬唇,几乎又要哭出来。那熟悉的气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也不会与“遥不可及”扯上关联。我也再不用在回忆中寻找他的味道,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曾有多少个难眠的午夜,我想着他?曾有多少次经过李府旧宅,我脚步匆匆不敢流连?又有多少个数不清的多少次,我没来由地茶饭不思、萎靡不振,只望着那只不会倒的葫芦娃娃发呆?
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个痴情女子,可我为何也做了那痴情女会做的事?
“我好恨你!”发狠的锤他一拳,却只有我的手会痛。
“那我任随你恨。”
“你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让人连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你简直……对了,你怎么会也在碧红馆?”我怎么差点把这茬儿忘了?
“你以为我去干什么?若不是见你乔装进去,怕你突生意外……”
“可别净捡好听的说。你这么多年总不会孤身一人吧?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去消遣的……”
“天地为证,我这些年思你想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接近其他女色?你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回去,找那老鸨当面对质。倘若我有半句虚言……”
“嘻嘻……”
“你笑什么?”
“你又被我骗了!”
九月初六,持续十日之久、空前盛大的赛诗会终于结束了。我因为近日未曾多加留心赛诗会的消息,乍听说它如期结束,不禁直叹可惜。哥哥却笑我,说我前几天一听他谈赛诗会的事就一脸愁云惨雾,何至于现在又觉万分遗憾?道理虽如此,只是我不能明讲——想当初,我可是抱持为他寻觅佳人的心思去的呀!
而那一夜的碧红馆之行,虽然让我对李桃儿好感激增,只是后来仍不见哥哥有所表示和行动。我也曾试着让桥生在他面前委婉地提一提当日赛诗会上的事,着重再提一下李桃儿的名字。匪夷所思的是,以我全部的观察和直觉,我实在看不出哥哥对那李姑娘有何非一般的兴趣。那他当时又为何会对李桃儿痴痴看了那么久呢?难道他这几日心仪的对象又换了?唉,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又好猜到哪儿去呢!
“二妹,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哥哥好不容易有一日不用当值,却不像他以前那样约三两好友聚会联对,反而似有所指总在套我的话。“上午你出门的时候,肖大叔来过。”
“哦?他老人家有什么事吗?”
“为兄希望你实话实说。”他正色道,端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我迅速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
“……我把依云斋卖给肖大叔了。当然,我没有抬高价,差不多半卖半送给他的。”
“那不是你几年的心血吗?难道你以后也不想做下去了?”他像是在为我心急,从不见忧愁的眉心此时竟凝成一道深壑。
“哥,我……”我啥呀我,难道我需要骗他吗?“还有……师父给我的宅子,我也卖了。”
“你又做了什么这么急需用钱?”
唉呀不是不是呀……
“哥,是不是……是不是非要等到我的事有了着落,你才肯成家?”
他突然意料到什么,深深地看我一眼。“你是说……他回来了?”
我无声点点头,趁势埋首不语。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忘恩负义之徒,哥哥养了我这么久,照顾我这么久,我却说走就要走了……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他过活的,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到了那时我的处境岂不更尴尬?我必须做出取舍。
“所以,你不声不响,打算瞒着我们一走了之?”
“哥,我是想告诉大家的,可又怕泄露他的行踪,所以想着过几天,等我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
“二妹,你还把我当作兄长吗?”
我登时骇住,见他眼含泪光、眉山紧蹙,又说出这般重话,心下不禁惶恐不安。
“哥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我唯一的兄长。我也不会忘记这几年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你给了我家的温暖和温馨。可是……哥,我不能一直都拖累你……”
“那不是拖累!”
“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迟迟不肯成家?”
“我……我不需要!”他拂袖转身背对我。只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个理由有多么糟糕。我和他从未起过什么冲突,我也不知道哥哥生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可他现在却生气了。
我真的伤了他的心,我真的把事情搞砸了。为什么我一开始不敢对他直说呢?直说我为了想跟李斐远走高飞、双宿双栖,把铺子卖了,房子卖了,下一步还想将变卖得来的钱分与大家——是我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吧?是啊,我自以为这样做,大家就不会过多伤感,而我也能走得心安理得……但我怎能将众人与哥哥相提并论呢?我说过我会让他幸福,幸福一辈子,可我到底还是无能为力。这世上总会有一个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女子,奈何我去意已决,怕是没有机会见证他们走到一起的时刻。
我要走,我一定要走,而哥哥他……
“王爷那边……你要怎么解释?”沉默许久之后,哥哥忽然开了口。
“我会事先写好一封信,等我走了以后再派人送去……”
“你不打算向他们当面辞行?”
“哥哥……”眼前的他怎么变得这般咄咄逼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