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我去垲城会馆多多探望。名义上,我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名侍女,但对于柳云思而言,我却是她的表姐无疑,所以这份人情她倒也是乐意相送。
“思思,乌云镇在什么地方啊?”我忽然忆起离京前,父亲似说过外婆家是在沁州乌云镇的。
“乌云镇?这里就是乌云镇啊!”她颇惊讶地看着我。
原来二十年前的外婆家是居住在今日所谓的秋水别院里啊!
我讪讪一笑,尴尬地看向窗外。
窗外伟岸的影子还立在那儿,笔直坚挺地像一棵树。李斐还是那副霜冷的面孔,冷漠疏离的感觉比之以前更甚。虽然我知道那副面具之后的他是另外一副样子,可谁又能保证,面具之后就没有面具了呢?他投靠了信王,原因不知为何。然后,或许是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以及证明自己对信王的忠心不二,信王要他借着跟随在太子身边的机会——除掉丁辛。
除掉丁辛——那个老狐狸明明知道我们是师兄妹,所以他要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李斐去证明自己的“真心”?
所谓真心,又有几分是真呢……
我不想再用漠然的眼睛去看别人。
“李公子……”
“钗儿小姐……”他闻声止步,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却并不看向我。
曾经的灿若繁星,是不是永远都不得一见了呢?
“不知李公子祖籍何处?”
“在下乃是京城人士。”
“哦……”心中忽有一刻的不安,他是京城之人,却一向掩藏极深,是如何做到的呢……“不知京城女子可会比我们沁州的漂亮几分?”
他温文一笑,“在李某眼中,何处的女子都一样美丽。”
我倾身向前一步,“那我呢?”
“……”他似有一霎的恍惚,下意识瞥过一眼,但很快就恢复了恭敬的神态。“小姐自然也是美丽的。”
“难道李公子心中,不曾有过‘比较’美丽的女子么?”
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只是迫切地想要他说些什么,说些让我猜不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我不要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戏下去!
“这……”他颇显为难地后退一步,气息微变,眼神却再也不敢看向我。
“李公子想必一向清心寡欲吧?小女子方才冒犯了……”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来,生硬地向他欠身一礼。“钗儿还有些事不明,不知问不问得?”
“……小姐请说。”
“公子师承何处?”
“敝派不才,昔阳仙鸾山。”
仙鸾山——他承认是仙鸾山!不过陆师叔恐怕想不到,她的师侄们是在如此的情境下谈到这三个字吧。
“敢问公子,身为江湖人士,为何会踏入这官场是非之地?”
“小姐多忧,在下不过为一己温饱,别无他想。”他郑重地抱拳一揖,却是准备离开。我不由心念一动拉住他的胳膊,却分明地感觉到那股冷然决绝的气息早已灌注进他的骨髓,即使隔着衣料也依然散发着危险勿近的气味。
“离去的时候,不该道个别的么……”
他怔愣愣地站着,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钗儿小姐晚安。”
“不是……”
不是……又是什么?指望能勾起他一星半点对过去的回忆吗?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要是当真放进过心里才怪呢。
“李公子也晚安……”
翩翩衣袂飞舞之处,本就是梦境吧……这次,他离去之时,印象中的素雅长袍并未泛起丝毫的波澜。或许是我以前一直都眼花了,又把这样的场景幻想得过于梦幻。
我患了癔症?呵……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还没能回过神来。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可当那个影子已经深深刻进记忆中,却又忽然叫我生生将那梦境剥离……是注定会伤到自己的。
这个世界,残酷的不止一点点而已。
“你很高兴哪……”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赵凛的声音。
“我哪有高兴?”真是莫名其妙。
“你方才明明在笑。”
我回身冷冷地看他一眼,在这个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阴郁的夜晚,仅借灯光仍是难以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可听声音也知他不会挂什么好脸色。
“我是在笑自己傻,没什么其他。”
“我倒觉得你极聪明。”他走近了挨着围栏坐下,信手扯着一旁的花枝拨弄着,似乎我和他之间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反而还生出了好兴致。
这个人哪……
“哦?那殿下认为小女子哪里聪明?”我并未走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处带着疑惑的眼神望过去,倒像是真的好奇他对我能有什么评价。
赵凛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懂得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平素又不喜与人争,不爱强出头,不爱凑热闹,不爱……”
“殿下……”右眼皮突地一跳,我不觉出声打断他的话。“您说的那人,恐怕不是小女子吧。”
“世人皆爱听赞美自己的话,难道你不喜欢?”
“不,小女子也喜欢听好听的话,只不过言过其实的话听着就……受之有愧罢了。”
“哦?呵,那本宫就来说些让你受之无愧的吧……”他突然甩开衣摆的拦阻站起身,却分分寸寸向我踱步过来。“你……很有演戏的天分,即使遇着令一般女子羞愤难当的事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脑子里甚至还能冷静清晰地思考。见着了血腥恐怖的场面,也从不会像别人那般尖声呼叫,除非你事先知情,否则,只有一种可能……”
我沉默无话,心中却开始翻滚。
“那就是,你的反应已经深入骨髓,想抹也抹不掉……”赵凛人已走到跟前,却又止住脚步,凛然的目光迟疑片刻,“你必是在小时就被训练出冷然淡漠的心性,所以等你长大以后,你便变得与别人都不一样……”
“殿下,您说错了!”我撞开他想要夺路而去,却又被他一掌抓住肩膀,正触着那仍未痊愈的伤口。
“你能逃到何处?”
“逃?我能逃得了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我坦然地迎向他的逼视,却控制不住内心紊乱的脉搏。
“……这次怎么不反驳我?”见我无意再走,他即刻松了手,却不想我又突然向后微倾,索性伸出一臂将我拦腰束在怀中。
“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看穿我……”肩上好痛,却敌不过这恼人的亲密距离更能搅乱我的思绪。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笑一下,也没有再说话,却像是专门等我继续说些什么。
“你假装风流潇洒,其实你最拿得起放不下……”我有些晕,只能暂借唇舌反击。
“还有呢?”
“你看似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其实你才是……把欲望和心思隐藏得最深的人。”
“嗯……还有呢?”
“你最是狡猾又口蜜腹剑,连信王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都能被你利用。”
“继续说。”
“其实你心里一定很孤独、很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知道谢云寒的存在之后……”头上方的呼吸骤紧,我知道这个话题一被挑起,便不会轻易掠过去。
“……你当真,知道内情?”
“只要殿下按照约定助小女子返回京城,我自有办法。”只要回去找到师父,凭着五道堂这些年积累下的情报资料,我一定可以查得出来。
他却失声一笑,“老狐狸不可能让你查到的。”
“你不相信是吗?”嘁,信王还能一手遮天?我不由得有些气愤。“你先前应下与我的交易,只是要戏弄我吗?”一时的意气上来,口气上竟不觉重了许多。
“……”他竟又不说话。我真的被激怒了,原以为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让我好好攥着,谁想到——又是我一厢情愿?失落地对上的他的眼睛,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若不信,我再没有留在此处的道理——现在就放我出去,咱们自此再无瓜葛!”他不信我的,一开始就没有信过我——我还在这儿冒什么傻气呢?
“那好,我信你。”
信我?我将信将疑地观察他半晌,淡淡的语调,却意外的有种坚定人心的意味。那双清冽的眸子竟然也有些亮晶晶的,闪烁的目光透着一股动人的神采,偏偏这神采又正正落在我的脸上,叫人一时又有些窘迫不安。
腰上一轻,他扶我站定便退开几步距离,然后略有感悟地望了望自己的手。“这是……一握啊……”
什么?听不清楚。
甩甩头赶回住处时,天上依稀的月牙忽隐忽现,乍然回暖的夜晚也不由让人生了一丝倦怠。
我累啊……
李斐假装不认得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配合下去,又该不该将实情直接告诉给赵凛。虽然五道堂拥护的是正统王权,可若李斐真的……他真的……不不,我应该相信他才对的,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内情才对。由此说来,他要做戏,我便也随他演下去吧。至于赵凛,我似乎也只能……俯首听命。
我是丁辛,是付远鹏的女弟子,是李斐的师妹,是赵凛的……一名属下罢了。
悻悻地长叹一声,轻轻关了房门走向内室准备安寝,却不料门后突然冒出一双大手,扑脸蒙了上来。
四周的景物飞速地闪向耳后,我的口中被塞了一团棉布不能言语,只能费解地盯着将我轻而易举扛在肩头又飞身越过高墙的人。
孙成荫!怎么又是他?!
难不成他是信王的人?我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若是信王的人,一早就有机会对我下手才是。可心中疑惑却难以消逝,于是在他放我落地时,出其不意地一掌劈上前去。
他登时一个旋身跃开一丈远,不禁瞪圆了眼。“你……”
我掏出口中的布条随手一扔,庆幸没有自乱阵脚。“你是谁?”
“……此地不宜多言,进去再说!”
他所说的“进去再说”,指的是眼前这间普通的屋子。我环顾四周才恍悟过来——他带我来的地方竟是垲城会馆!
我懵懵懂懂竟跟了进去,才一